戚白想江鉴之和郁钦川是多年好友, 江鉴之这么聪明,就算两人不常联系,也肯定知道郁钦川不少事。
他紧紧盯着江鉴之, 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江鉴之皱起了眉,没回答戚白的问题, 而是问他为什么突然在意郁钦川。
戚白心说要不是姜意谁会在意不熟郁钦川, 嘴上却道:
“你别管,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教授看着戚白,下颌线紧绷又不说话了。
见他表情不对,戚白莫名:“问你郁钦川,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江鉴之:“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郁钦川。”
戚白:“不然呢?”
姜意那边还没出结果, 怕江鉴之提前跟郁钦川通气,他不好直接问, 只能旁敲侧击。
江鉴之:“……”
等面前的门重新关上, 戚白都摸不清江鉴之做什么突然冷脸。
心虚了?
戚白许久没在江鉴之脸上瞧见刚才那样冷漠疏离的表情了,这让他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对方也是一副谁都不搭理, 多说一个字都不乐意的模样。
戚白无功而返。
一门之隔, 江鉴之听着戚白脚步声渐行渐远。
两分钟后, 前段时间加上好友后,郁钦川破天荒收到了江鉴之主动发来的消息,心里正意外, 点开一看:
【J】:你和姜意什么时候结婚。
【郁钦川】:???
【郁钦川】: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J】:你们在一起时间不短了。
【郁钦川】:我心里有数,等我这里事情处理完。
郁钦川奇怪又新鲜:你怎么突然关心我和阿意的事了?是戚白跟你说了什么?
【J】:没事。
【郁钦川】:???
***
接下来几天姜意那边没传来任何消息,戚白问过他两次, 姜意都说没事。
以为两人误会解除了, 刚巧有个大客户找上门, 愿意高价买他同系列的三幅画,一忙起来戚白就把这事忘脑后了。
画的价格初步定下,戚白接到陈少角从夏城打来的电话。
陈少角拉着他闲聊,听起来没什么正事,戚白弯腰洗了洗画笔,懒懒开口:
“你闲的吧?一大早打电话跟我聊初中女同桌,要是没事我先挂了。”
太过久远的事,戚白连初中同桌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也不知道陈少角哪里这么好的记性。
“唉等会儿。”陈少角赶紧叫住他:“那个啥……你最近有空不?”
“有事说事。”戚白最烦说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到正题的。
陈少角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凝重:“你要是有空,这几天回来看看吧。”
在毛巾上擦了擦画笔上的水,戚白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看什么?戚瑞山终于熬不住要走了?”
手机那端的陈少角安静了下来,戚白察觉到不对劲,挑眉:
“他真不行了?”
“不是叔叔。”陈少角艰涩开口:“是……阿姨。”
戚白手上动作猛然一顿,上好的毛笔因用力不当,炸了毛。
戚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病房外的陈少角偏头看了一眼关上的病房门,叹口气:
“白姨得了乳腺癌,现在在夏城一院住院。”
严格来算,陈少角和戚白还算远房亲戚——两人的妈妈是堂姐妹。
但是戚白的外公和陈少角的外公年轻时不和闹了矛盾,两家走得并不亲近,所以两人的妈妈关系也就那样。
戚白和陈少角两人也是当了同学成好朋友后,才知道与对方有这样一段关系。
戚白的母亲叫白桑,白桑和戚瑞山离婚之后就离开了夏城,和戚家包括戚白都断了联系。
在白桑和戚瑞山这段婚姻之中,戚瑞山是过错方,不管是法律还是当时刚读初中的戚白的意愿,都是想跟着母亲生活。
可白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抚养权,在戚白上学时拿着离婚后分到的财产,毫不犹豫的离开。
从那之后,一去多年,了无音信。
戚白没想到会从陈少角的口中听到白桑的消息。
还是这样一个消息。
愣了好久,戚白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乳腺癌?”
陈少角‘嗯’了一声,声音里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轻快,有些低:
“晚期……上个月查出来的,白姨不让我告诉你,说不想打扰你现在的生活,但是……”
他觉得戚白有权利知道。
说到最后陈少角没了声音,他长这么大其实没有见过白姨几面,但人面临生老病死,总是免不了难过。
更何况这是他好朋友的母亲。
癌症这么大的病,他妈妈知道了都放下老一辈的恩怨来医院探望,陈少角自然也得来看看。
白桑也快五十岁了,从查出来癌症后情况就不太乐观,一查就是晚期,癌细胞扩散已经无法抑制,医生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再撑半年。
要是情况不好,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谁也说不准。
这些年戚白嘴上不说,但陈少角知道自从父母离婚之后,白桑就成了他心中的一块疤,碰不得也好不了。
年少时感情深厚,离婚后十几年没见面的亲生母亲得了癌症……
不用换位思考,陈少角都明白戚白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陈少角觉得命运实在太他妈不公平,什么破事儿都让戚白摊上了。
陈少角心中操蛋,放缓了声音对戚白道:“如果你要回来……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
后来陈少角又说了几句什么,戚白已经记不清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
戚白太久太久没有白桑的消息了。
刚开始那两年,他还会四处打探对方的消息,可白桑离婚后就换了手机号码,外公家也不肯透露一丝消息。
初中的戚白后知后觉——哦,我也是戚家人。
她在躲我。
妈妈要奔赴新的人生,自己只会绊住她的脚步。
从那以后,戚白再也没有问过白桑的消息。
这些年,唯一会在戚白面前提起白桑的只有戚瑞山,和后面紧跟着的那句:
你妈妈当初不要你,是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报答老子?
戚白盯着面前还未完成的画,一动不动坐了好久。
他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白桑的消息……
***
夏城高铁站,陈少角接到了戚白。
上车后,陈少角一直小心翼翼地瞄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戚白戴着墨镜,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
“别用这种恶心吧啦的眼神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
只是担心戚白此时状态的陈少角:“……”
陈少角气笑了:“谁他妈的没事暗恋你,老子笔直!”
见戚白还能跟自己开玩笑,陈少角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戚白微微扯了扯嘴角,闭目养神。
车开出人多的高铁站,陈少角又瞄了戚白一眼,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如常:
“先去我家还是……?”
戚白淡声开口:“我订了酒店,先去酒店。”
知道戚白是不想打扰自己,陈少角在心里叹了口气,应声说好。
去酒店的这一路上,戚白只字不问白桑现在的情况,陈少角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车内气氛有些凝重的沉默。
到了酒店戚白放了行李,陈少角问他要不要现在去医院,自己可以送。
戚白整理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去。”
知道戚白是还没有做好见白桑的心理准备,陈少角也不逼他,把病房号和床号发到他手机上:
“那我今天先回去,明天再去看白姨。”
戚白低声‘嗯’了一声。
等陈少角默默离开关上门,戚白才停下整理东西的手。
酒店房间铺了地毯,戚白席地而坐,看着陈少角发来的消息半晌。
下决心来夏城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可真到了这里,戚白又怀疑自己来这一遭是否正确。
毕竟那人……并不希望看见自己。
他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白桑曾经拥有过那段失败婚姻,以及婚姻最后那段歇斯底里、鸡飞狗跳的日子。
近乡情怯,陈少角心里想得没错,戚白的确还没有做好见白桑的心理准备。
他甚至不知道年近五十的白桑长什么模样。
白桑年轻时的模样在心底久未想起,记忆中的面容都已经隐约有些模糊。
戚白试着把记忆中的白桑翻出来,在她眼角、脸上添几道皱纹,可失败了。
他想象不出来。
***
戚白在酒店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门打车去医院。
医院门口有卖探望病人的鲜花和果篮,戚白目光在包装精美的百合和康乃馨花束上流连两秒,拎着果篮结账。
散发着消毒水味的住院部人来人往,一楼花园随处可见穿着病号服散步透气的病人和一旁陪伴的家属护士。
春日阳光正好,花园鸟语花香,就算心中压着沉甸心事,这一刻仿佛也能得到片刻放松。
夏城一院病人多,床位常年处于不够的状态,住院大楼一楼走廊加了床位,还有坐着输液挂水的。
癌症晚期属于重症患者,白桑住在十三楼,病房是三人间。
陈少角说白桑的床位是1310最里面靠窗,戚白上了楼在1310病房站定,门前亮着病人信息牌,最下面是熟悉的名字:
白桑,48岁,女。
戚白从信息牌上收回视线,没第一时间敲门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内看。
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每个床位都有床帘遮挡,靠窗的床位被深蓝色的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外面两个床位倒是没有拉帘子,戚白能看见床位中间柜子上放着的空水杯和水果。
另外两病床都有家属,戚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没见白桑的床位有丝毫动静。
不知人是睡着了还是不在。
戚白抿了抿唇,轻轻推门进去。
靠厕所的床位上病人正在输液,听见开门发出的细小声音,还以为是护士来换药了,扭头一看却是个眼生的小帅哥。
大家都是一愣,好奇他找谁。
戚白忽略病房几人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径直朝最里面的床位走去。
随着距离缩小,戚白拎着果篮的手愈发用力。
半米之遥,戚白停下脚步,看着被挡得严丝合缝的床位,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先出声,还是撩床帘。
就在戚白犹豫、病房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时,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一道声音从戚白身后传来:
“戚白?”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戚白身形陡然一僵。
从洗手间出来的白桑也不确定背对着自己的青年是不是戚白,没人告诉她戚白会来,但陈少角前几天给她看过戚白的照片。
虽然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正脸,可这长发……
深吸一口气,戚白转过身,一道单薄的人影撞进他眼中。
此时的白桑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不仅是老,面色苍白的白桑比他想象中还瘦弱,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露出的手腕腕骨突出,好像只剩一层皮……
病痛让白桑看起来像六十岁的人,除了那双眼和从前一样之外,几乎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
猝不及防看见这样的白桑,就算有心理准备戚白也怔愣良久。
和戚白比起来,白桑显然坦然许多,她抬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水,态度不冷不热:
“你怎么来了?少角告诉你的?”
说完后不等戚白回答,白桑又指着墙角那个可以拉伸成床的椅子,让他坐。
白桑拉开了床帘躺上床,看着站在床尾不动的戚白,声音不大:
“一时还死不了,看了就走吧,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戚白看着白桑,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还记得戚瑞山出轨败露后,眼前的女人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坚持要离婚的模样。
那样好的精神,仿佛能就地生扒下辜负了她的丈夫的皮。
而现在,那个女人躺在床上,被子鼓起的弧度比其他人都小。
在两人没离婚之前,白桑对戚白这个儿子很好,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白桑都得抬头打量打量天、思考一下可行度。
他和小伙伴嬉闹不小心磕破了膝盖,白桑如临大敌,晚上坐在客厅偷偷抹泪。
而现在……
两人十几年不见,只剩下平淡客套的一句‘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白桑以前对戚白太好,这些年他才更想不通——
怎么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来之前戚白就想好了,他一定要问问白桑当初为什么不要他,可现在再多的话也问不出口。
母子两人对视良久,戚白把包装好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离开病房。
白桑目送戚白离开,从始至终没说一句挽留的话。
探病的人沉着脸,放下东西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那架势不像是探病更像是找茬。
病房其他人一头雾水。
中间床位的病友也是乳腺癌,不过情况比白桑好一些,是中期,大姐乐观开朗,整日笑呵呵的,平时没事也会跟白桑聊天,没忍住问:
“妹子,那是你什么人啊?长得怪好看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