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怙之痛,实乃他不可承受之重,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也唯有夜深人静时,捧着智脑埋首苦读,方能稍稍平缓胸中郁气。
如今智脑诸事,均以应验,则摆在他面前最大的坎儿,便是两年之后的“大礼议之争”了。
据智脑记载,十六年三月,他尚未除服,正德皇帝特旨令其袭封。
仅仅五天之后,皇帝驾崩,皇太后张氏与杨廷和摄理国政,并以《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伦序当立之由,拟定《明武宗遗诏》。
其中有“兴献王长子,伦序当立,尊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嗣皇帝位,奉嗣宗庙。”
于三月十五日,派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鹤龄、驸马都尉崔元、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太监谷大用等前往安陆迎驾。
四月底,随驾诸人抵达京师郊外,礼部尚书毛澄与杨廷和定议,由东华门入宫,暂居文华殿。
由此,大礼议之争,徐徐拉开大幕。
当日在智脑上读到此处时,朱厚熜便疑惑不已——由东华门入宫,和由大明门入宫,有何区别
后来问过黄锦,方才晓得:东华门上八排门钉,靠近太子东宫,乃是专供太子出入的。
而文华殿,则是皇太子观政之所。
是以,依礼部尚书毛澄以及杨廷和之意,乃是欲令他以皇太子之礼登基嗣位。
委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智脑记载,那一日,兴府长史袁宗皋驳道:“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僵持之下,乃有了“会皇太后趣群臣上笺劝进”。
是日日中,自大明门入,遣官告宗庙社稷,谒大行皇帝几筵,朝皇太后,出御奉天殿,继皇帝位。
至此,持续三年之久的大礼议之争中,他朱厚熜与群臣的第一次争锋,落下帷幕。
同时,也为不久之后的暗中角力,埋下了伏笔。
夜深人静,蝉鸣悠悠。
朱厚熜伏案挥毫,心中却想着不足两年之后,待得他驻足京师郊外时,又该如何自处
在大礼仪之争的第一回争锋里,早便知晓历史脉络的自家,又该如何破局
这几日,经过反复思量揣摩,心忖:智脑历史上,当是以袁先生为首的心腹,根据当是的情况,抓住了以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的两处破绽。
其一,当时,自家堂兄朱厚照病危无子,孝庙朱佑樘这一脉绝嗣。
因此内阁首辅杨廷和,说服了张太后,为病重不起的明武宗代写了遗诏,根据《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之训,让他来继承皇位。
该遗诏布告天下,人人皆知,犹若覆水之难收也。
第二处破绽,乃是《明武宗遗诏》,乃是“继统”,而非“继嗣”。
然而,即便早早晓得这其中关碍,又能如何
处在他这个位置,欲以小宗而继大宗,在理学盛行的当下,“继统”与“继嗣”之争,是一条解不开的死结。
要他摒弃父母之养育深恩,违心称呼孝宗皇帝为“皇考”,称张太后为“母后”,他自问,是万万不肯的。
既然不肯“继嗣”,于“继统”之上,思来想去,似乎也只好走智脑《明史》上的路数了,除此之外,朱厚熜实在想不出,还有何良法!
中正斋里,踱步徘徊。
夜风透过轩窗,拂在脸上,凉意夹杂着温热,袭上心头。
朱厚熜胸中莫名的浮起一抹怒意,瞬息间便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在竹城先生口中,皇明盛世的遮羞布之下,权宦勾结、田土兼并、流民四起、边防尽坏,国本动摇。
而居庙堂之高远,满朝朱紫却醉心于统嗣、宗法、理法之争,视天家一家之私为国本。对皇明两京十三省的风雨飘摇视而不见,一争便是三年!
人生苦短,于黎庶小民而言,又有几个三年
可耻,可恶,可恨!
究竟是少年郎,哪怕是经历了许多,胸中那一股子锐气,却始终不失。
良久,剑眉一宣,朱厚熜唤黄锦进殿,冷声道:“暗中走一趟西府廊院,唤戴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