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山亦蹙眉暗忖:莫非这所谓咨文,乃是伪造?旋即又恍然忖道:吉安远在江西西南边陲,兵部若有咨文,岂会舍近求远,绕过孙中丞,绕过九江?
可倘若是假,江西之乱,只怕是要旷日持久了。
一念及此,胸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
思虑之间,只听孙燧抚须叹到:“大司马(兵部尚书别称)王琼对伯安兄有知遇提携之恩,二人亦师亦友,相交莫逆。值此时节,也唯有伯安方能行此非常之事。”
眉宇间愁色不减,孙燧叹道:“安庆府张文景、杨瑞二人,以南直隶乃国朝重地,不可轻失为由,拒不出兵,如之奈何?”
末了,也不理会行辕中诸人面若考妣的神色,叹道:“只盼伯安兄在吉安能有所作为,牵制逆宁一二,给我等多拖延些时日了。”
。。。。。。
远在九江的孙燧诸人,言及宁王之时,宁府之中,同样是风声鹤唳。
半月时间,宁府之人四出,募兵四万有余。
因南康府诸官逃遁,单单在南康府,便强征壮丁万余。
然而紧接着,在距离南昌府之南九十里的进贤县,小小县令斩杀宁府使者,坚守不出。以至于南昌之南的募兵之事,一再受阻。
旋即,有原南赣巡抚王伯安以兵部咨文,传檄各地,令诸省出兵勤王,号称二十万。
一时间南昌府,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宁府荣禧堂
刘养正、李士实诸人,沉凝不语。
新封的右丞相、原江西参政王纶抚须踱步,沉声道:“我等皆知,王伯安兵部檄文是假,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即便是虚张声势,城内也已经是人心惶惶了。俗言攻心为上,此乃阳谋也。”
刘养正言罢,李士实心中虽举棋不定,仍是故作泰然道:“人心丧乱,乃取祸之本。南昌乃是大王根基之地,岂容有失?何妨费些时日,安抚人心,稳固根基,再做他谋?”
听得李士实言语,王纶冷笑一声,嗤道:“兵贵神速,岂能自缚手脚于南昌一隅,贻误战机。”
言辞之间,对刘李二人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果真是落地举人,不堪重用!
荣禧堂内诸人争执之时,朱宸濠对于诸人争执,充耳未闻。悄然长身而起,径自入了东侧耳房之中。
犹豫片刻,自檀木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一本尘封已久的手书折子。
旋即端坐书案之前,陷入了回忆之中。
弘治三年,尚且只是上高郡王的他,一次诗会之中,结识一人。
此人年未及冠,一介秀才之身,却在南昌这等人文荟萃的诗会上,一鸣惊人。
朱宸濠犹记得,那时正值初秋,满园落英如雨。
那人便是在这落英之下,群儒之间,谈笑自若,一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诗惊四座。
那一年,朱宸濠年值十六。
那场诗会之后,两人相交莫逆,那人竟也在名声鹊起之时,悍然投身宁府,在诸多惋惜声中,从此弃笔于科道。
弘治十年,袭封宁王之后,阿谀攀附之人愈多,两人却仍旧是亦师亦友。
正德三年,一场春雨之后,那人撒手人寰,其子扶灵归乡之后不知所踪。
临终前,那人死死拽着朱宸濠的手,留下一封厚达二十余页的手书折子,言说:早知天命亦枉然,手足情深不忍分。若欲凌霄拦日月,何妨效仿楚熊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