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
小池寒绿欲生漪,雨晴还日西。
帘半卷,燕双归。
讳愁无奈眉。
翻身整顿着残棋,沉吟应劫迟。”
浓浓雨幕里,一首词听罢,朱厚熜眉宇一蹙。
帘半卷,燕双归,这一句还好。
一句“讳愁无奈眉”,整篇词,意境顿时凄凄艾艾,令人心生不喜。
黄锦见状,心里暗骂,智脑好端端的,为何要吟出一首“阮郎归”,平白坏了世子爷兴致。
当即心念一动,讪讪一笑,轻声道:“世子爷,这曲牌阮郎归之典故,是取自《太平广记》中的杂谈,早年间多用于教坊司。是以,此曲牌多是故作凄音。不如再换一首,如何”
恰在此时,远天之上,金蛇乍舞。
下一刻,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炸响,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顷刻间犹若天河之水,倾盆而覆。
恰也在此时,智脑“小赛”恍似听到了黄锦言语,投影于纸上上空三尺出的画面,陡然一转。
原本娴静恬淡的丝竹之声,骤然间化作铿锵之音。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语未落,朱厚熜神色一震。
遥望远天狂雷骤雨,蓦然击掌,连道三声“好”字,赞叹道:“这首浪淘沙,豪气可干云,委实是气吞万里如虎,颇有几分帝王气。”
语落,服侍身侧的黄锦,愕然不予。
本听到“魏武挥鞭”、“换了人间”几句,胸中亦觉震撼,可蓦然听到世子爷“颇有几分帝王气”的言语,胸中猛的一寒,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赞叹,生生又咽下。
待得回过神时,却见朱厚熜蓦然间又有些失魂落魄的长叹一声。
许是那句“换了人间”,令他不禁生出许多感叹。
遥想未得智脑之时,心中本无野望。
虽不愿做那饮醇酒、近妇人,碌碌一生的闲散王爷,却也未曾觊觎过九五之位。
可在九峰山上,见了古槐之下的累累白骨;
见了那本为良善,却被世道逼着刀头舔血,却高歌着自戕于刃下的岳老三,他心底早在不觉间,便有了一股无名之怒。
他恨自家那位高坐庙堂的堂兄,恨其不争,任用奸邪阉宦,祸乱天下;
又恨权贵官宦之族、乡绅豪右之家,凌虐小民,欺压良善。
得知智脑之天命之后,他胸中隐藏的无名怒意,不觉间早已化作了擎天之志。
他,亦想要换个人间!
可江西之事,却不禁乱了他的方寸。
得了智脑之,几度谋划,数次落子,虽远隔万重山水,而搅动江西风云,却使得如今江西形势,已然与智脑之上所载,有了莫大的变化。
原本因杨廷和欲效仿宣德故事,而猝然谋反的宁王,亦当猝败于旬月之间。
如今,许是因他救出孙燧等人之故,九江尚在。而逆藩却悍然吞并江西大半。战略上,与张宣、袁宗皋数次推演,此乱局,已经绝非短时间可定。
僵持之下,本应落水的那一位,又是否会重复原本的历史轨迹
倘若日后今上不曾落水,智脑之上属于他的天命,又是否还会落在他的肩头之上
这些时日,朱厚熜在夜深人静时,时常颇为自嘲的想道:与其如此费心谋划,何妨学一学杨廷和等辈,稳坐兴府之中,坐观今上之亡
也正是如此,致仕相公费公,抵临安陆之后,他心里生出许多顾忌和迟疑,这才一连数日,迟迟不曾前去张集拜谒。
可今日听了这一首浪淘沙,为词中豪情气势折服的同时,心里也倏忽之间生出许多挥斥方遒的豪气。
明知朱家江山,要亡于百五十年后。
既要挽狂澜于既倒,何必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