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一户别庄后院, 霍惊堂在庭院里舞枪,枪头银光蛇行如白练, 身姿灵活勇武, 银枪骤然脱手,稳稳插.进兰锜,枪头红缨轻颤, 玄色身影于空中翻滚,越过兰锜拔1出长剑改换招式,从枪法霸道到剑招轻盈灵活,转换自如, 俨然是武学奇才。
散指挥在外面偷看:“今天心情又好了?”
同僚:“小赵大人一天来两封信, 一次写满五六张纸, 哄得将军服服帖帖的。你是不知道将军挑出其中几张信纸藏袖口、心口、腰间,还有香囊里, 啧!想人了就拿信出来看两眼,我有次瞥见……什么卿卿、夫郎的话都说得出来,真看不出小赵大人还有这不正经的一面。”
“是这样吗?”散指挥惊奇:“小赵大人瞧着光风霁月,一派正人君子模样,还有这等闺房情趣?”
同僚不住摇头,啧啧称叹,形象地搓着手臂浮起的鸡皮疙瘩:“这两位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小赵大人人不可貌相, 咱们将军也不是等闲之辈。”
散指挥:“将军至今没回信,瞧着挺无动于衷的,还没气消?”
同僚冷笑:“怎没气消?那股气早在一声声‘卿卿夫郎’里烟消云散, 就你瞧不出将军是在拿乔, 装无动于衷抬高身价哄骗小赵大人继续写信。这些陷于情爱的男女、男男都一个模样,我早看透了。”
散指挥:“……”原也是个有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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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指挥:“咱们来扬州多日, 就一直窝在别庄里,什么事不干,总得问问将军接下来怎么做吧。”
同僚:“那你进去吧,趁将军现在心情荡漾。”
散指挥拍拍同僚肩膀便踏进院子,霍惊堂正好收势,拿起湿布擦手问:“来问赈灾银怎么处理?”
“将军料事如神。”散指挥小心翼翼地说:“自赈灾银进了寄畅山庄便一直没动静,安怀德在徐州那边倒是名号叫得响亮,想着快刀斩乱麻,迅速定渔家寨的罪,不过需要三堂会审,提刑使和转运使都得到场。司马骄就口头态度响应安怀德,只是一直没动身,估计还在观望,倒是郑运副上蹿下跳撺掇徐州官银被劫的案子,信件一封接一封地传至徐州,问完安怀德问徐州知府。一会儿逼问安怀德官银被劫是乱党所为是否属实,有没有证据,一会儿催促徐州知府赶紧调查,两头蹿,巴不得火越烧越旺。”
“提刑使在江阳县,因为时疫和邓汶安冤案被小赵大人扣下。”
“将军,咱们趁早抢回赈灾银吧。赈灾银藏哪不好,偏往寄畅山庄里藏,跟……跟靖王恐怕脱不了干系。”散指挥小心斟酌语气:“要是咱们视而不见,等于放弃徐州三千渔民,辜负陛下厚望。可要是让别人戳穿,您难免被连累,还会被陛下怀疑用心。”
虽说天地君亲师,大义灭亲实属无奈,却为士大夫所不齿,官场上也有人觉得大义灭亲并非是高义,反而争相远离。
历朝历代以仁孝为先,父可杀子,子却不可弑父,否则就是不孝。
将军原就有弑兄不悌的恶名,再扣上弑父不孝的骂名,名声真就救不回来了,可是跟靖王挑衅朝廷,甚至有意谋朝篡位比起来,名声差点就差点吧。
散指挥心累不已,两相权衡好几天,只觉得进退两难,也就将军倒霉摊上这么个不死心、不拿他当儿子看的父亲。
“如果将军担心打草惊蛇,便不调动当地禁军,仅十五铁骑可将寄畅山庄一网打尽。”
京都府谣传霍惊堂手里还有一支神鬼兵并非空穴来风,区别在于这支神鬼兵一直存在于明面上,便是大景朝大名鼎鼎的六千唐河铁骑。
唐河铁骑随圣祖征战南北,曾以六千人抵抗突厥十倍精锐兵马还大获全胜,斩高于己身十倍的突厥兵一半人的头颅,令突厥、大夏和南疆兵马闻风丧胆。
六千骑兵一人配五马,着重装铠甲,既能三十斤钩镰枪挥洒自如,又能拉两百斤硬弓,个个悍勇异常,一人可抵一个骑兵营。
可惜在圣祖默许下被拆解分散,后来的唐河铁骑虽还保留其名,却再无威猛之风。
直到霍惊堂十五岁大败突厥,在元狩帝默许下重新组建成一支三千唐河铁骑,下南疆、征西夏,名声大噪。
但天下人只知西北军战无不胜,而不知唐河铁骑已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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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惊堂已经被赵白鱼哄得身心舒畅,眼下不慌不忙,从容镇定,心态平和,拨弄佛珠默念一两段佛经,慢悠悠喝茶劝散指挥:“你太急躁了,喝点凉茶降火。”
散指挥:“……”就皇帝不急太监急呗。
霍惊堂又拿起湿巾擦脸和手,完了再用他从赵白鱼那儿强行‘回礼’得来的旧巾帕擦手指,慢条斯理地说:“本王既不想背不孝的骂名,也不想视而不见装没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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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信佛后,越来越像神棍,说话云里雾里就让他们这群没文化的大老粗盲猜。
霍惊堂:“两百万赈灾银要真是乱党抢的,它落谁手里,谁就能立一大功。但它偏偏和本王的父亲牵扯不清,所以它在本王手里是一块烫手山芋,落别人手里,也很烫手。”
散指挥有点懵:“为什么?”他小声发出疑惑:“前朝遗留问题,陛下不是很讨厌靖王?有这么一桩罪下来,就能彻底钉死靖王,收回靖王手里的一路西北军。谁替陛下解决心腹大患,谁就能立天大功劳,怎么会烫手?”
霍惊堂但笑不语,散指挥便心知肚明,放过这个问题进入下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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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该担心,可无巧不成书,也是自作孽……”霍惊堂声音低下去,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声调:“有李意如和江南皇商被灭门的惨案在前,我就不会被牵连。”
抚摸旧巾帕,霍惊堂笑说:“小郎果然是我的福星。”
散指挥:“……”怎么突然感觉被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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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良仕被摘帽子,关押在县衙里等邓汶安的冤案了结便一并处罚,此时他不敢想保住官位,只想活下去就行。
他找人分别去向萧问策、郑楚之传话,前者言下之意是彼此同在一条船上,如果他出事,难免牵连彼此,还望出手相助。
对后者则是一边聊昔日秦王旧部的情分,一边主动交代当初是安怀德和宋灵互别苗头,宋提刑觉得案子古怪,提议打回重审,有权过问谳狱之事的安怀德借机发挥,争抢案子,不问来龙去脉便维持原判——
本质是为一己之私,大人或可以此作文章攻讦安怀德。
吕良仕表示他愿助郑运副一臂之力。
同时他没忘记传信给抚谕使,崔副官截到信的时候冷笑:“如果为民请命能有这脑子和行动力,一早升官,何至于现在朝不保夕?”
赵白鱼:“你别出面,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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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白鱼到牢里见吕良仕,先表明他是钦差近身侍卫的身份,吕良仕草木皆兵,起初不信,直到赵白鱼亮出尚方宝剑才敢信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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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良仕便将他对郑楚之说过的计划重新叙述一遍:“萧问策想甩脱干系,早就做好证据,污蔑邓汶安是盗匪同伙,按律当斩。”
明明是师爷替他出的主意,他转头跟萧问策提出这法子,现在到钦差跟前,口风一变,变成萧问策出的主意,这吕良仕也真是个见风使舵、撒谎成性的老手。
“他找了什么证据?”
“三个人证。一个花楼老鸨,那王国志也曾干过拐卖妇女的勾当,和老鸨勾搭成奸,时常去花楼玩乐。花楼后头还开一家赌坊,王国志在花楼玩完就去赌坊过把瘾,时常输得没钱了就叫府里人送钱来,每每使唤邓汶安,有不少人看见他拿着钱出入花楼和赌坊。”
“第二个人证便是赌坊里的打手。至于第三个人证自然是曾经在王国志家做过短工的混混,他不仅能作证邓汶安是王国志同伙,还从邓汶安睡的卧榻下翻找出银两。这银两便是被灭门的殷实人家里的财物,每锭银子底下做了记号,本地钱庄能作证。”
赵白鱼问:“这银子哪来的?”
吕良仕眼神闪烁:“下官……不不,不是,鄙人从死者家里搜出来的银两,作为死者证物存放在府衙里,萧知府知道此事,在知道陛下派遣抚谕使至淮南时就拿走了。”
赵白鱼声音柔和:“接下来呢?当如何?”
吕良仕:“萧知府想冤死邓汶安,但我已经知道错,我知道我罪恶滔天,上对不起陛下、下对不起百姓,所以我想赎罪——大人,大人,您替我向钦差大人求求情,我愿意戴罪立功,帮大人把萧知府、安帅使一块儿拉下马,只求饶我一命!”
赵白鱼:“可是单凭这桩案子,没法保你的命,也没法将那二人拉下马,我家大人也很难办。说实话,吕大人你是秦王旧部,看在郑国公府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得救你,可是……唉。”他压低声音问:“安怀德贪墨治河银子,烧死监察御史,这事儿你知道不?”
吕良仕迟疑:“听过。”
赵白鱼蹲下来,挺友好的忽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肯定能猜到陛下特地派我来,他就压根不是为邓汶安这桩案子。你想想,出了冤案打回来重审就是,偌大淮南省十四个州府上百来个县,大大小小上千个官,能一个顶用的也没有?”
吕良仕听得入神,闻言回:“那不能。”
赵白鱼:“这不结了?”
“什、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简单一句话,我不是冲你来的,也不是冲冤案来的,我是冲治河银子被贪墨来的!”
“哦哦明白!这我知道,我一早就猜到了!”
“欸。你想想,本来不大张旗鼓查的案子,偏因为安怀德搞大了,你这条命、这个官被害没了,是谁连累的?你再想想,要是前头有个大人物顶着,陛下还会注意到你?你说时疫多好一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偏偏错过了!你现在悬崖勒马有什么用?除非主动揭发,做污点证人,不过你是秦王旧部,和安怀德不在同一条船,肯定没他贪墨银子的证据。”
赵白鱼叹气,摇头,深表遗憾:“我是想救,可惜无能为力。”
吕良仕一着急:“我有证据!”
赵白鱼眨了下眼睛,表示怀疑,诚心劝说:“我知道你是病急乱投医,但有些话不能瞎说。”
“没瞎说,我有转运使司马骄偷税的账簿。”吕良仕一咬牙狠心说道。
“偷税?是匿田还是藏人?”
古代以土地税为主,其次是商税,当官不得从商,所以赵白鱼首先排除商税而问土地税和人头税,前者用各种手段藏起名下大量田地逃税,后者则是消匿家中人头户口偷税,对大景朝官来说不算稀奇。
“陛下对此态度宽容,即使你揭发司马骄匿田藏人,也只会叫他补全税银就行。”
“是贪污税款。司马骄通过私藏土地,把有生产的土地归类为不能生产不必纳税的土地,把良田写成瘠田等等,但对底下百姓仍按良田收税。如此便形成两本账簿,截取至少四成百姓税收归为己用!”
“四成?”赵白鱼惊得起身,转身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思索这个数。
“不一定。”赵白鱼说:“黄家幕僚被害,没法替黄青裳作证,也同样没法开口证明他们就是乱党,全凭安怀德一个人说,可还有三千渔民能喊冤。只要有人喊冤,就能做文章,能模糊处理,问题就是我们得给渔民喊冤的机会,而安怀德不会允许这个机会的发生。至于物证,最强有力的物证就是二两百万银子,除非在乱党手里搜寻到赈灾银,否则任何物证都不够有力,可以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