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堂,管文滨拍惊堂木,照流程问案,霍昭汶刚自报完家门,被心情不好的管文滨借叱问:“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小二这时却吐露出连赵白鱼也不知道的事:“表面说是盐商看中盐井,实际上盐井大半收益都落进贪官污吏的口袋。要不然怎么这盐商会长锒铛入狱,吉州那口盐井还正常运作?有了私人盐井,还走私浙盐?那盐商会长顶多是帮虎吃食,捞点好处罢了。”
管文滨猛拍惊堂木:“来呀!随本府派兵去挖尸!”
霍昭汶笑了声:“不是,我……我是好奇吉州那桩命案,民间沸沸扬扬,说是开朝以来十大奇冤之首,但我看衙门一没告示,二没派人查,好像石沉大海,好奇之下就来问一问。”
“我……”霍昭汶笑了声,“有认识的人在钦差身边办事,听他说的。”
“他现在是普通商人的身份,最好办法是去小道消息来源最快的牙行或者赣商会馆那儿打听消息,跑到衙门探听,别说官了,等闲有点功名在身都不会理睬他。”赵白鱼提醒砚冰:“快,过去偶遇。”
霍昭汶不自觉捏紧拳头:“官商勾结,真就无法无天?”
原来是瞒着赵白鱼查案,怪不得这书童格外关注吉州盐井冤案。
小二闻言懊恼地拍嘴巴,都叫银子冲昏脑袋,什么话都往外说,赶紧赔笑道:“二位爷莫怪,小的就喜欢吹牛说胡话……”小心翼翼地瞥一眼东家,弯腰低声说:“小的娘舅在吉州当差,喝醉了说大话,不怎么能信就是了。”
二人以茶代酒,各怀鬼胎,却也把盏言欢。
砚冰:“为什么不告诉钦差,采石场是昌平公主的?”
赵白鱼摩挲手腕间的佛珠,笑说道:“要是钦差亲自告官,揭发潮商被害的案子,那就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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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伯:“是去衙门探听消息了?”
“为什么不管?”
“不,我亲自告官。”
回头他就说:“看不出你虽当了商人,整日为那点阿堵之物奔波,倒也不忘圣人教训,还算有点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既然在本府治下发现人命,本府自然是该呕心沥血,还百姓清明仁和的社会风气。”
霍昭汶还有点怀疑砚冰过于熟稔的态度,听到他的理由就释然了,概因京都府有不少年纪相当的少年郎和砚冰一样异想天开,整日想着背着家里大人建功立业,还有一股从民间话本学来的肝胆侠气。
砚冰:“意料之中。”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两江腐败,也想端掉两江官场的霍昭汶闻言,仍愤慨难当,这还是吏治清明的大景朝吗?
“可不?”小二瞪大眼说道:“两江谁不知道吉州盐井姓杨的小媳妇全家被杀,她还被屈打成招,诬陷入狱?”
“有猫腻呗。”小二感念贵人大方,于是出声提醒:“几年前就了结的案子不大可能昭雪,等钦差一走,那杨氏估计殒命在牢房里了。可惜啊,要是再忍几年,再遇一次大赦,说不准能放她还家,改头换姓再生活就是了,何必和官府硬碰硬?真以为世上有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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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赵白鱼对身边的书童未免太好,真将他当成亲人?
“话说回来,两江还挺有意思的,有时候是赣商骑在官吏头顶撒野,有时候反过来是商人被利用殆尽,替人背黑锅不说,直接咔擦,灭口了事。”
霍昭汶颔首,表示明白,也不宜深入追问,避免砚冰起疑心,而且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霍昭汶:“一切都在赵兄的预料中,但看赵兄习以为常,不惊不怒,似乎胸有成竹,难道是有救人的门路?”
“状纸上的籍贯写着你分明是商人,怎么考□□名却不继续科场,反倒钻进黄白俗物里?”
他以为百姓最苦不过山河破碎,铁蹄□□,官场虽浑浊,也不是一黑到底,没成想原来生活在膏腴之壤还遭受这般是非黑白皆颠倒的欺压。
洪州府衙门的鸣冤鼓被敲响,正在吃饭的管文滨差点砸掉手里的碗,急匆匆戴上官帽抱怨:“近来是流年不利吗?怎么这么多人告官?别又是一桩命案。”
砚冰听出不对:“洪州离吉州也挺远,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看不出来郑兄还有这层关系,真人不露相。”砚冰瞬间表现热络,“上边有人好办事,我实话告诉你,我的确关注这桩命案,你说哪个有正义感的人听到杨氏的悲惨遭遇能不愤慨?能不鼎力相助?唉,我身边的大人们不想管,只能私底下自己查……我看你对这桩冤案还挺感兴趣,要不咱们联手调查个水落石出?”
不像赵白鱼的作风。
“哼。有辱斯文。”管文滨看完状纸,不想受案,便想借题发挥教训堂下不知天高地厚的铜臭商人,但师爷拉住他耳语几句,道是借此案拖延杨氏的案子,当即激动:“有理。却是天助我也。”
他们打心底里不相信上位者会将奴才当成亲人,得了疯病的人才干得出这事。
“过犹不及,他知道怎么做。”
砚冰:“明人不说暗话,我目的跟你一样。”左右打量,就近寻了个还算隐蔽的茶馆,将人请进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别看是桩普通命案,实际上牵扯甚广。”
“你怎么知道钦差问案?你钻钦差床底下?”
“恰恰相反,管文滨巴不得有桩新人命案子让他拖延处理吉州盐井的案子,而赣商接二连三吃瘪,颜面扫地,威望无存,漕运近一年没怎么走私,银子落不进管文滨的口袋,自然不会给赣商面子。”
言罢就急急退去,生怕再说错什么惹祸上身。
他三言两语就把两江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说明白。
霍昭汶:“先别打草惊蛇。”他陷入深思,半晌后开口:“一桩案子是查,两桩案子也是查,尸体埋回去,交给管文滨来查。”
小二拿钱跑腿,十分敬业,很快回来说盐商会长方星文在提刑司大牢里畏罪自尽。
如果此时坐在砚冰对面的人不是行军打仗多年,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称兄道弟的六皇子,而是其他天潢贵胄,恐怕已经怀疑砚冰出现得过于巧合,以及态度太热情,理由是砚冰不像一个下人。
“家道中落,只好出来讨食。”
砚冰整理一下衣裳,朝霍昭汶迎面走去,擦肩而过时突然回头叫住他:“这不是郑兄?”
“赵兄住这附近?”
砚冰刚要说话,眼尖地瞥见衙门有人出来贴告示,示意霍昭汶看过去。
砚冰:“刚从衙门出来?”
霍昭汶身边的四品武官姓燕,任上轻车都尉。
砚冰一脸不出所料:“你看,颠倒黑白不费吹灰之力,时过境迁,以前的证据被销毁,剩下唯一能证明杨氏清白的方星文也被杀了,接下来怎么揉圆捏扁还不是任由他们说?钦差断案,也得讲证据,在官府拿出来的‘铁证’面前,心知肚明杨氏无辜,还是得判她死刑。”
“方星文算是吉州盐井案的唯一人证,他死了,杨氏的案子不就翻不了?”
砚冰面露犹豫:“似乎和采石场有关?我不是很清楚。”
“你不信的话,带人到城郊外的采石场附近一条河河岸边挖开几个坑,是魏伯……是我的长辈亲眼所见,人都埋在那儿。”砚冰抠着指甲说:“家里长兄不准我调查命案,只令我用功读书。唉,他们都不愿意管,权当睁只眼闭只眼,不知道这回事便罢了。”
“这么巧?姓方的本就被判死刑,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杨氏告官后畏罪自尽?”
霍昭汶打赏茶馆里的小二,支使他到前面去探听告示内容。
他嘀咕道:“商人嘛,哪有真到大官头顶拉屎的道理?”
“如今的广东安抚使是以前江西的提刑使,主审吉州盐井冤案,亲自判杨氏死刑。你说案子一翻,他们不都得落个‘故入人罪’的罪名?”
霍昭汶了然,跟在赵白鱼身边耳濡目染,没那么容易套话。
霍昭汶:“怎么说?”
“那……”赵重锦:“我这就令人递帖子?”
“潮商被害的事说了出来,人也被引向采石场,都很顺利。”
砚冰扫了眼霍昭汶,紧闭嘴巴,意思很明白,没想对外人透露太多。
“好。”霍昭汶应声,“敢问兄台查出点什么来?”
将士出生入死,保后方安定,竟然是养肥这群蠹虫硕鼠?
赵白鱼就没担心过方星文的死活,他要做的事情是让代天巡狩的六皇子看明白两江官场的黑暗。
分别后,砚冰进巷子里拐个方向又回到刚才的茶馆,坐在隐蔽的角落里将刚才的谈话复述一遍。
霍昭汶表情流露一丝震惊:“当真?”
霍昭汶认出他:“赵兄?”
“在下有功名,见官不跪。”
“银子能让人变成鬼,也能让鬼变成人,而头顶的官帽能把人变成狗,也能让狗变成人。”赵白鱼简单一句评价极为辛辣讽刺。
“听话里的意思,你们都觉得杨氏是被冤枉的?”
燕都尉开口:“现在就去把人抓起来拷问。”
“他活着也开不了口,死了反而能让钦差看明白。”
既然意在储君,不管是江山为重的责任还是想扫干净放进自己人,六皇子都不会无动于衷。
赵重锦进入旅店,摘下斗笠说道:“查清楚了,那座采石场记挂在昌平公主近身太监李得寿名下。按照赵白鱼他书童的提示,的确挖到三具潮商尸体。牙行杀人,只是因为潮商说错几句话?谁都知道赣商和昌平水火不容,刻意埋在采石场附近是为了陷害?还是采石场有问题?”
“可是钦差问案,管文滨敢阳奉阴违?”
赵重锦:“吉州盐井的案子尚且敷衍,难保不会草率了结潮商被害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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