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氏踏上马车之际,赵钰铮突然冲出来叫住他们,身后还有追得气喘吁吁的家仆。
“爹,娘,你们不可以推掉这次宫宴吗?”赵钰铮露出一个虚弱可怜的表情,“我、我其实病了好几天,怕爹、娘担心,便不准人告诉你们,可是我真的好想念爹买来的蜜饯,在我床头说故事哄我入睡,还想念娘的温声细语……”
勉强笑了笑,带了点祈求地问:“爹和娘可不可以为了我,再推掉一次宫宴?”
赵宰执和谢氏曾为了照顾病重的他推掉两次宫宴,而元狩帝和太后不仅不怪罪,还感慨父母爱子如山高海深,并遣了太医过府诊断,以至于满京都都知道赵氏夫妇有多疼宠赵四郎,连皇帝和太后都爱屋及乌。
谢氏听完了话,却头也不回地进入马车。
赵宰执回头冷淡地看了眼赵四郎,留下一句:“送四郎回屋。”便进马车。
和往日嘘寒问暖急得团团转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府里家仆见状,内心炸开了花,这是闹矛盾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老爷和夫人也有冷落四郎的时候,开了眼了。
眼见谢氏和赵伯雍毫不犹豫地进马车离开,赵钰铮蓦地抬起下巴,眼眶通红,皱着眉没让眼泪滚落下来,只是觉得太荒唐便忍不住讥讽地笑了两声,最后面无表情,一片冷漠地喃喃自语:“血缘有那么重要吗?”
他哪点比不过赵白鱼?
没他装腔作势,没他满手沾血,没他更狠吗?
“你们先不要我的,不要怪我。”
赵钰铮转身回府,眼里的泪还是滚落下来。
***
酉时四刻,百官与朝臣共同进入紫宸殿寻到位置落座。大景于其他方面注重简朴审美,唯独宴会极尽奢华,其中花是必不可少的装饰物,不仅于长桌、菜盘和花瓶里出现,还簪在百官及命妇的鬓边。
若是相貌丑些的,鬓边簪花却有些贻笑大方,但百官会试之前,仪容仪表便是其中一项考核,能做到京官的位置,没有几个丑的。
样貌端正加上仪态从容大方,鬓边簪花反而添了几分士大夫的风流雅趣。
连赵白鱼鬓边也簪了朵娇艳的石榴花,坐得挺直,白净俊秀的模样却被衬出三分跌宕风流、七分出尘风姿,不过旁边还有一个混世魔王坐得歪歪斜斜,还是飒沓不羁的气质,头上也是一簇海棠花,却不端端正正地簪在鬓边,偏要张扬地插到发冠上,极其吸引他人的注意。
殿内先上来品种繁多且精致的点心和开胃汤、瓜果,很快便已是觥筹交错起来。
安排给赵白鱼和霍惊堂的位置离帝后主位颇近,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赵伯雍和谢氏,二人正目光炽热地盯着赵白鱼,隔着人群,还必须与百官命妇周旋,根本寻不到空隙过来。
赵白鱼只看了眼就移开目光,疑惑是不是他哪里得罪赵钰铮,或者又因昌平而怪罪他,可是想了想,他自归京后便被圈禁,也和昌平结仇,众所周知,实在想不出哪里惹来赵氏夫妇的厌憎,便抛开不想了。
他只环顾着殿内,留意皇后、太子和巡逻的禁卫,当然霍惊堂看似放松实则始终处于备战状态的细微动作、表情也没被忽略。
垂眸,赵白鱼抿了口果酒,唇角微微扬起,事情都按他设想地走了下去,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
***
与此同时,两条直通皇宫内部的地道在不同位置同时被打开,空荡荡的废弃宫殿刹那充斥一百死士,御花园假山环绕深处逐一蹿出来,借假山绿植藏匿身形,熟知大内禁军巡逻班次,完美错开,逐渐逼近宴会中心的紫宸殿。
皇宫禁卫交接班次时,忽然有人带着卢知院的调兵腰牌来到宫门口。
来人一身玄铁盔甲,五官隐藏在头盔里,亮出手中属于枢密院的腰牌并东宫均令:“天干物燥,城中曲院街一处染坊走水,火势迅猛,刮刮杂杂烧了一条街,还有向外延伸的趋势,军巡铺人手不够,救火不及,上差令我等从三衙调兵前去支援。”
今晚守宫门的人正是侍卫亲军司马军下辖龙奉军指挥的赵三郎,闻言询问:“我等走了,宫门由谁来守?”
“自有安排,你且听令行事便可。”
殿前司负责大内治安,有时也会调遣人手来守宫门,因此这安排倒不奇怪。
赵三郎二话不说,领命前去救火。
将宫门口换上卢知院那儿调来的兵,这人故技重施调走大内巡逻的殿前司。
被遣至宫门口的赵长风只守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瞧见赵三郎满身狼狈,无故夜间纵马狂奔,就快冲进御道内,顿时脸色大变,快步上前,骤然拔刀,斩断马脚,霎时嘶鸣震天,赵三郎险险被拦于御道之前。
赵三郎就地一滚,顾不得身上疼痛便大声喊道:“调兵有问题!”
心里始终存疑的赵长风当即反应过来,拉起赵三郎便朝皇宫大殿疾冲:“三郎,你速去三衙报与都指挥使,立即派兵过来!其余人等,随我入内抓叛党!”
***
紫宸殿外禁卫被清空,除了殿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红飞翠舞,宴乐阵阵,周遭俱是冷寂漆黑,仿佛黑暗中匍匐着一只巨兽,正冷眼看接下来的血流成河。
殿内宴至酣时,宫乐靡靡,元狩帝在上首举起第七盏酒,接着是宰臣响应,然后百官响应,宴乐更替而殿内杂剧换成独舞,吸引群臣注意。
经霍惊堂科普,赵白鱼才知道这是宫宴礼仪,名为九盏制,由帝王始、到百官终,则换宴乐歌舞。
第八盏酒举起时,偏殿表演百戏,对大夏来使而言颇为新奇,他们群起而动,涌去偏殿观看,也带走一小部分命妇和朝官。
至于太后早在第三盏酒举起时就因身体不适,早早退场。
眼下殿内清空不少人,冷寂些许。
赵白鱼回头看向殿内角落里的香漏,可燃烧一昼夜的百刻香此时快燃烧到二分之一,听太监说是正午时分点的,现下该是亥时四刻,也就是深夜十点。
愣怔间,手被霍惊堂握住,抬眼看去,霍惊堂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不忘摩擦他的手说:“大夏天怎么这么冷?”
赵白鱼无奈:“是你血气旺,手太热了。”
正于此时,元狩帝举起第八杯酒,说了些海清河晏、君臣相和的话,皇后在旁边笑着,把玩手里的酒杯,配合举杯的动作略显懒散,太子妃盯着面前的瓜果盘观看,而太子则看向香漏——
这已经是他第六次看香漏了。
他在计算时间。
“是亥时吗?”
赵白鱼低语一句,跟着百官群臣举酒杯过头顶,仿佛慢动作播放,清晰可见地看到太子将举过头顶的酒杯猛地摔向地面。
啪——
摔杯为号,响声清脆,恰在第八盏酒,鼓乐更换而殿内寂静之时,声音响彻大殿,引起众人注目。
元狩帝意味深长:“碎碎平安。来人,为太子换个新酒杯。”
太子站起,“孤不想换酒杯,但想换个位置坐。”
元狩帝:“想坐哪儿?”
太子走出:“想坐父皇的位置,儿臣请父皇让贤。”
话音一落便听到杯盘砸碎的脆响,发出尖叫的婢女太监都被一刀割喉,惨叫戛然而止,殿内霎时涌入上百死士,殿外也被死士包围,连偏殿也被控制住,没发出丁点声响。
殿内留下来的命妇和朝臣有些见识,看到尸体虽然脸色惨白,倒也没尖叫。
元狩帝拊掌而笑:“朕的储君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坐上这把椅子,连个一两年都等不得?愚蠢!名正言顺的路不走,没半点耐性,非要选谋朝篡位这条大逆不道的路,即便你明日登基也坐不稳皇位。天底下的人都会骂你得位不正,不孝不悌!”
“乾儿登基分明是陛下主动退位让贤,既占嫡长,又是正统,何来得位不正?”皇后慢悠悠地开口。
元狩帝看着她,目光颇为新奇,似乎没料到他才能平庸的皇后竟敢撺掇东宫篡位。
“朕小瞧了梓潼。”
皇后扯了扯唇角,抬眼看去:“只是小瞧吗?陛下眼里何曾有过臣妾?您娶我,却不打算与我合葬,文德殿的牌匾后面始终放着一份改立崔襄如为皇后的圣旨?崔相如,崔氏四郎,少年将军,英年早逝,他死之后便又来一个巾帼女将崔清茹,如今又准备凭空捏造一个崔襄如的身份,你当我不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她看向赵白鱼和霍惊堂所在的位置,满脸嘲弄:“偷龙转凤,李代桃僵,怎么您也想玩这一出?”
离得近、听得分明的赵伯雍和谢氏不禁心里一痛,看向赵白鱼,发现他面无表情,一边觉得没刺伤赵白鱼是好事,一边又忍不住神伤他的无动于衷。
“百年之后,与你合葬的皇后、与你同立史书的皇后,不是我!不是便不是,总归我活着,她死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那野种接近皇宫,堂而皇之地溺爱!你还想把我儿的皇位给他?我司马玉盈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百家求的姑娘,不比那崔清茹差哪里,为何竟要受你如此侮辱作贱?”
皇后悲愤恼恨的控诉落在元狩帝眼里,只觉得荒谬好笑,并无丝毫动容。
“你不想被侮辱作贱,当初何必嫁给朕?司马氏待价而沽,而朕恰能得登大宝,彼此利益相同,一拍即合,你身为司马氏千娇万宠的嫡长女会不知道两家联姻是为了什么?”
皇后:“君是君、夫是夫、父是父,您做君王自然能铁石心肠,不觉有错,可您决然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看着吧,您从没放在心上的人将在今晚改天换日,而您最信重的人今晚之后锒铛入狱!”
她温声细语地说:“陛下放心,臣妾不会杀小郡王。”抬眼看向霍惊堂,见对方还是做得歪歪斜斜,甚至一只脚踩在塌上,脸上还是那副看不起任何人的嘲弄的表情,便火气不打一处来。“臣妾要他吃下死不掉的蛊毒,褫夺爵位封号,圈禁在京都府里,要他成为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贱种!”
元狩帝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他环顾殿内,开口询问:“诸卿可怕?可愿追随此等无道之君?若是愿意,现下便是表忠心的时候了。”
殿内朝臣跪了一大片,异口同声:“臣等誓死不从夏桀商纣之君!”
太子面目狰狞地踹倒距离最近一个大臣:“放肆!别以为孤不敢杀你们!凭你们敢骂孤是暴君,孤现在就能让你们血溅三尺!”
“报国忠君之心,死而后已。”
却是陈师道满眼地蔑视,刺激得太子双眼通红:“孤忍你这个老不死很久了!次次在朝堂上和孤作对,孤说什么,你就反对什么,要不是看在你三朝元老的份上,早让你人头落地!”
他在殿内提着剑走来走去,暴躁不已地发泄:“为什么?孤哪里做得不好?这些年来恪尽职守,敬贤礼士,不敢有丝毫放纵,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满意孤这个储君?孤不好,霍惊堂就好了吗?他名声暴.虐,前两年府里还抬出几十具尸体,性好男色,放浪不羁,不成体统——他哪里比我好!为什么上至父皇下至公卿大臣,你们都要选他!我这么尊敬礼待你们,为什么……”拍着心口,红着眼哽咽质问:“为什么不选孤这个储君?”
元狩帝闭上眼,不愿回他。
陈师道开腔:“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歇斯底里,难堪大任。”
赵白鱼:“……”恩师不愧嘴炮王者。
霍惊堂直起身,将赵白鱼拉到身后。
高同知面无表情,户部副使直接翻白眼,杜工先摇头叹气,懒得搭理,卢知院更是满脸凝重地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其余朝臣也闭眼撇过脸,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唯独门下省侍中章说令笑笑走到太子身边拱手参拜。
“殿下登基,名正言顺,四海归心,谁敢不服?”
元狩帝掀起眼皮,扫了眼章说令,余威犹在,后者忍不住缩起肩膀,令人诧异的是追随太子的五皇子一脸震惊和失望,忍不住开口规劝他们别犯傻。
“母后,您已是一国之母,二哥也是一国储君,登基本就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要做傻事?还说什么父皇信重霍惊堂,是父皇亲生子,我们的大皇兄?太荒唐——到底是谁进谗言欺骗你们?二皇兄,趁现在没犯下大错,赶紧回头是岸!”
太子脸色阴沉:“五弟,念在过往情分,我不动你,你也别再说些伤人心的话。”扭头便剑指元狩帝:“父皇,还请您即刻写下退位诏书,交出传国玉玺。”
元狩帝不动声色:“你有本事,便直接改朝换代。”
太子被激怒,还想说什么时,殿外插1进来一道声音:“何必多说废话?皇兄一刻钟不答应,便杀朝臣一人,脑袋就挂在大殿之内,杀到天明、杀到皇兄点头写下退位诏书为止——”
众人望去,却见是死士簇拥着走出来的昌平,华服在身,光彩照人,笑容冶艳,看向赵白鱼:“这招还是你教的。”
她接过刀,就近斩杀了一个官吏,鲜血喷涌而出,殿内众人面露怒色。
赵白鱼上身前倾,下意识握紧座椅扶手,眼里霎时被一片血光遮掩,鼻间又是浓郁得散不开的血腥气。
昌平提刀,刀尖对准元狩帝,一在上一在下,笑容轻佻美丽:“皇兄,您栽我手里了。”而后转动手腕,刀尖对准赵白鱼:“你说你想杀我,现在看看谁是王谁是寇!当初你刀斩三百官,在天下人面前折辱我,今日我便要将那份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赵白鱼静静地看她,还坐在原位不动,本该是矮一截的,却让昌平觉得他在俯视,那样冷静从容仿佛立于不败之地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个人从躯体到灵魂无不在蔑视她!
昌平暴怒:“低贱的东西,二十年前任我耍玩,二十年人生受我摆布,哪来的资格轻视我?”
闻言,谢氏惊怒得浑身颤抖,被赵伯雍死死按住。
赵白鱼:“连蝼蚁都有资格轻视你,我为何不能?”
昌平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将赵白鱼从宴桌后扯出来,但横空一只手伸来,仅是用手背轻描淡写地敲击她的手腕,便有骨裂的剧痛袭来,逼出昌平一声短促的惨叫,狠辣目光投射向缓缓起身的霍惊堂。
“闹够了没?”霍惊堂看昌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逼得昌平步步后退,而他走到桌前,挡住赵白鱼,一一扫过皇后、太子、昌平和百来个死士,忽地鼓掌:“都给本王滚出来!”
霎时殿外传来兵戈甲胄跑动发出的声响,点起无数火把,亮如白昼,与此同时偏殿传来先后不一的惨叫和皮肉被割开的声响,不过刹那便有大量官兵自偏殿的方向涌进来,将紫宸殿包围得水泄不通。
皇后、太子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三衙禁军早就被调走,镇守皇宫内外的禁军也都被遣走,哪来的禁军?”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猛地扭头看向卢知院和卢婉,父女俩面不改色,一个闭眼不看,一个低头不见,显然早已出卖了他。“为什么?”
太子失魂落魄,再抬头去看元狩帝,发现元狩帝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变过,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从头到尾都被看在眼里,都在其算计中,可是为什么不提前阻止?
大概是因为再没有比这更好废黜储君的理由了吧。
太子惨笑,手里的剑哐当落地,再无斗志,束手就擒。
霍惊堂挥手:“杀无赦!”留下两名暗卫保护赵白鱼便转身入殿池厮杀,局面扭转。
殿内厮杀震天,一片混乱,命妇和朝臣迅速朝角落里奔跑,禁卫则掩护元狩帝退出紫宸殿。经过赵白鱼身边时,元狩帝看了眼赵白鱼,目光薄凉冰冷,而在此时,刺激过度的皇后捡起地上的刀剑便发疯似地冲向元狩帝。
保护元狩帝的暗卫迅速踢飞皇后,但下一刻就被十来个死士自杀式袭击缠住手脚,迫得元狩帝不住后退,和赵白鱼一块儿退到了角落处。
保护赵白鱼的两名暗卫心惊胆战,自然不能不顾元狩帝的安危,连忙贴着墙根朝门口跑去,结果一转头就被一把刀挡住去路,险些擦过眼睛,却也成功将暗卫和元狩帝、赵白鱼分开。
当中便有一个断了胳膊的死士突破禁卫杀至元狩帝跟前,元狩帝年轻时也是战场厮杀过来的,拔1出佩剑还能抵挡十来招,可惜疏于武艺二十多年,而死士又是完全不要命的攻击,很快就体力不支。
迎面一刀劈下来,白光闪过,元狩帝瞳孔紧缩,只听铿锵声响,却是赵白鱼捡起地上的刀快准狠地挡住死士当头劈下来的一刀。
元狩帝反应极快便将刀送进死士腹部,就要拔1出时,突然被死士死死拽住手腕,动弹不得。
赵白鱼举刀过头顶,狠狠斩落死士双手,满是豁口的刀应声断裂,随死士一块轰然倒地,露出死士身后满眼癫狂的昌平。
昌平紧握手中刀冲刺过来,速度太快了,加上狭窄的角落堵住元狩帝退路,而他手里的剑在死士倒地时便顺势松手,还插在死士腹部,赵白鱼的刀也断了,此时俱是手无寸铁,无路可逃。
便见锋利的刀尖瞬间到眼前,皮肉被刺穿的声音宛如裂帛,响彻于耳边——
此时殿内的叛党被清理干净,禁卫涌进来,赵长风和赵三郎确定偏殿没有叛党活口便冲进紫宸殿正殿,首先寻找赵伯雍和谢氏,发现二人均无大恙这才放心下来,接着环顾殿内,眼尖地看到角落里的元狩帝和赵白鱼,还有提着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的昌平,顿时心惊肉跳地大喊:“小心!”
霍惊堂甩干刀上鲜血,看到赵长风和赵三郎对他身后惊吼便顺势扭头看去,下一瞬目眦尽裂:“小郎!!”
殿内一众人扭头,俱是一愣,却见赵白鱼挡在元狩帝身前,而本该杀了元狩帝的刀此时插1进他的腹部。
“五郎——!!”谢氏凄厉地痛喊。
赵白鱼死死握住昌平的胳膊,直到霍惊堂过来,双目赤红地斩断昌平的胳膊,后者痛得满地打滚自无人理睬。
赵白鱼倒在地上,被元狩帝扶住后背,试图通过调节呼吸来舒缓剧烈的疼痛,手指动了动,想安抚一下霍惊堂,还想道歉,他要先抛下他了。
可是很疼,疼得抬不了手、说不动话。
霍惊堂,霍惊堂,我好疼啊。
赵白鱼想肆无忌惮地哭,异世之旅,千辛万苦来一遭,十九年孑然一身,多幸运让他遇到一个毫无理由偏爱他、珍重他的霍惊堂。
明知道这些时日是在利用他的偏爱达成逼杀昌平的目的,霍惊堂还是纵容着他、无理由地偏心着他,不质问、不斥责,为他奔走,为他搭起戏台演了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可是他没办法了。
霍惊堂,赵白鱼再聪明也没办法找到能够继续拥抱这个时代的勇气了。
霍惊堂想抱起赵白鱼,被元狩帝怒斥:“你想他死吗?别搬动他!太医在哪?给朕滚过来!”
逃到殿外的太医官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霍惊堂茫然无措地跪在赵白鱼跟前,愣愣地盯着插在他腹部的环首刀,战场上断手断脚甚至削了半个脑袋的伤口都没怕过,唯独此刻手脚发软,脑袋空白,好像连最基本的话都说不出口。
陈师道、高同知等人都心急如焚地围了过来,望眼欲穿地等待太医救治结果。
谢氏和赵伯雍在人群最后面,不是挤不进来,而是动不了。
谢氏栽倒在赵伯雍身上,一松开就能摔倒在地,赵伯雍浑身僵硬,看似镇定,实则一动便会软了手脚。
赵长风和赵三郎来到父母身边,不解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此时七分心神不自觉牵挂赵白鱼,三分心思分散出来关怀父母,便听到谢氏似乎不停呢喃着一个名字。
“小鳞奴,娘的小鳞奴……”
小鳞奴———
赵长风和赵三郎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惧万端。
谢氏怀最小的儿郎时,犹爱吃鱼,可她从前是不爱吃的,便道是肚里的小儿郎嗜鱼,于是娶了个小名。
小鳞奴,鳞为鱼。
那时整日整日地喊小鳞奴,连年纪最小的赵三郎也会喊小鳞奴。
直到赵家的小儿郎出生,风雨满门,病体缠身,无人再记得这个专属于赵家小儿郎的小名。
可是现在他们的娘亲为什么对着赵白鱼喃喃这个小名?
而此时的太医一脸为难:“需要把刀拔.出来,必须足够快,避免大出血救不了,可是……可是——”
“朕知道你们这群太医平日怕医死贵人便什么病都往不大不小了说,可眼下不是能任你糊弄的时候,救下赵卿,务必保他不死。他今日死了,你也跟着去了吧!”
咕咚一声,太医恐惧地吞咽口水,连忙叫人带一堆止血保命的药散过来,做足心理准备才敢握住插在赵白鱼腹部的环首刀。
仿佛回光返照的赵白鱼却拦下太医为他拔刀的手说:“……别救我,我不想活。”
咚!咚!咚———!
子时到了,城楼上的钟鼓在此时连敲三次,响彻京都府上空,也擂敲着殿内众人的心门。
昔日或亏欠,或厌恶过赵白鱼的人,今夜都得以碎心万段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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