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玄迅速从镜灵制造的幻境中抽离出来。
身边的景象和他闭眼之前毫无二致。
阴森的鬼气将整个房间笼罩的严严实实,那两个弱小的人类一脸惊恐地紧紧贴着墙角,面容因为鬼气的侵蚀而变得惨白扭曲,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嵇玄垂下眼眸,看向躺在自己怀中的叶迦。
青年的头颅枕在他的肩上,漆黑柔顺的发丝从兜帽之下钻出来,乱翘起一角,露出来的下巴尖苍白而细腻,轮廓优美的唇即使在昏睡也紧紧抿着,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漠然意味。
令人心软。
嵇玄无声而遗憾地叹了口气。
——镜灵所制造的幻觉空间中时间流逝的速度和现实生活中是不一样的,他们在幻境中待了整整三天,但是在对于现实世界中只过了短短的数分钟。
这样换算下来,很快对方就会醒来了。
嵇玄低下头,视线落在地面碎裂的镜片之上,一丝晦暗莫明的幽光自他的眼底闪过。
看来……哥哥不太喜欢完美世界这个方案。
但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迟早有一天,他能够亲手创造出独属于两个人的完美结局。
嵇玄勾了勾唇,轻柔地在昏睡的青年额上印下一吻。
他将叶迦重新平放回地面,然后站起身来,向着那两个已经被吓破胆的人类走了过去。
董卦哆哆嗦嗦地向后躲去,但是背后已经死死地抵住了墙壁,再也没有了更多可供退缩的余地。
他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向自己逐渐靠近的男人——对方那强大的存在感压迫下来,令他几乎难以维持呼吸。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董卦在心里念叨着。
但是,没想到的是,对方停在了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嵇玄垂眸审视着眼前的两个弱小的人类,说:
“可惜了,如果在这里把你们杀掉,他就会意识到我曾经来过。”
那两人气也不敢出,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嵇玄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你们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对吗?”
董卦呼吸微窒,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似的,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都不会说出去……”
另外一股瘦高个同样慌忙赌咒发誓。
下一秒,他们的声音同时卡顿了一瞬。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规则生效了,那种怪异的感觉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令他们本能地意识到——倘若自己违背了这个誓言,会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两个人在慌乱间匆匆地对视了一眼,几乎在眼神接触的瞬间就立刻明白,刚并非错觉。
嵇玄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伴随着略微拉长的尾音,那双猩红色的瞳眸转动着,冰冷的视线落在那个瘦高个的身上:
“你就不一样了。”
回想起自己在水镜中看到的画面,嵇玄周身凝绕着的血气渐浓。
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但是那喜怒难测的神色却更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惧和胆寒。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指。
一缕猩红的光影在瞬息间落在瘦高个的身上,仿佛有生命似的活了起来,向他的身体深处钻了进去。
——!!!
瘦高个猛地瞪大双眼,浑浊的眼底布满血丝,一张丑陋的脸在极度的恐慌中变得怪异扭曲。
嵇玄勾起唇,眼眸深处却没有丝毫笑意:
“玩的愉快。”
·
幻境中。
弯月般的刀刃低垂,反射着森白雪亮的光。
青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猩红的血色随着他的步伐扩散开来,凡是被那鬼蜮触碰到的地方犹如被强酸腐蚀似的,飞快地扭曲,皱缩,破碎,变成漆黑的烟尘,飘飘扬扬地缓慢飞起。
地板,建筑,道路,天空——
所有被覆盖的地方都如同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搅碎,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虚无。
在一片漆黑与血红大片相交的底色之下,青年的身形犹如一道轮廓锋利的剪影,硬生生地将整个世界割裂开来。
刀光闪烁,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切开虚空与幻想相交界的轮廓。
犹如摧枯拉朽一般,一切都在迅速地湮灭。
突然,前方尚未被侵蚀的地方出现了一阵波动。
程策之,刘兆承,嵇玄……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地浮现出来。
“叶哥?你在干什么?”程策之担忧地望着他:“你要去哪啊?”
“叶迦,你这么晚还在外面干什么?”刘兆承皱着眉头:“明天还要上班呢。”
嵇玄缓缓地上前一步。
他的面容平静而温和,漆黑的双眼中闪动着关切的光。
他说:“学长,这么久不见,你难道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我们曾是那么好的朋友。”嵇玄微微地笑了:“我永远不会和你为敌的。”
叶迦的视线漠然地从那些幻象的身上扫过。
血海在他的身后咆哮着,无情地涌去。
那些破碎的影像被迅速吞噬。
“……小迦。”
这时,一声温柔的轻叹从另外一个方向响起。
叶迦眸色微动,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母亲远远地望着他。
她脸上的皱纹和鬓间的银发已经消失了,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裙装,颈间带着她最爱的珍珠项链,长长的头发高高地挽起,显得娴雅而美丽。
她静静地微笑着。
看上去……和她死前的那晚,一摸一样。
叶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攥着镰刀刀柄的手指微收紧。
母亲温柔地笑着,缓缓地向他伸出手:
“你难道不想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她轻声说:“留下来陪我吧,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叶迦静静地站在原地,浅色的眼眸深处翻滚着某种暗沉的情绪,犹如暴风雨前天空中汹涌起伏的阴云。
他轻笑了一声:
“不知悔改。”
叶迦缓缓地向前一步,声音仍旧平静无波:“你知道在游戏里,有多少副本的boss玩过这种把戏吗?”
他轻描淡写地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游戏里,普通的鬼怪所寻求的不过是杀戮欲和食欲的满足,它们想要他的命,他也想要它们的。
本质不过是生死相搏,并非私怨。
但是这种,试图读取他的记忆,寻找他心灵的弱点,甚至将他死去的母亲搬出来的鬼怪……
——就会将这件事变成私人仇怨。
叶迦唇角的笑容仍在,但是却眼眸冷若寒冬:
“我会让它的消亡变得尽可能漫长而痛苦。”
背后的血海不再受束缚,疯狂的膨胀着,猛地将整个世界淹没。
一声惨叫从远处响起。
一条闪动着斑斓花纹的透明长蛇浮现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被迫显露身形之后,镜灵此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
原本在被那个可怕的怪物捉到之后,它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但是没想到对方只是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轻巧地将自己放走了。
虽然镜灵不清楚他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它十分肯定。
无论自己准备做什么,那个强大的恐怖的存在并不准备插手。
所以镜灵就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虽然说它曾经听说过ace的名声,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但是它也同样嗅到了这个人中散发出来的,那强大而诱人的黑暗芬芳,诱惑着它铤而走险。
毕竟……传的再怎么神乎其神,ace也还是个人类。
只要是人类就会有弱点和欲望,而它是在欲望中滋生的生物,只要给它时间,就能将这个人类的灵魂和力量据为己有。
但是谁能想到……自己这次真的踢到了铁板。
它的眼珠狡诈一转,然后熟门熟路地开始求饶:“大哥饶命!饶命,我不敢了!不敢了!”
叶迦漠然地垂眸注视着它。
他的眼神很冷而遥远,居高临下,仿佛只是扫过了脚下不起眼的尘土。
镜灵心下“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个人,似乎不是会被言语迷惑的类型。
它本能地哆嗦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开始没命地逃窜。
但是还没有等它挪出几步,地面粘稠的血液犹如拥有意识似的,一层层地涌去,将它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而惨烈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被黑暗与血红覆盖着的世界。
镜灵在血海中激烈地翻滚着,细长的身体仿佛承受了某种非人的折磨似的,皱缩绷紧,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嘴里发出尖细凄厉的惨叫声——疼,太疼了,它从未体验过如此恐怖的感觉,当痛觉强烈到了这种程度,疼痛这个名词本身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它在崩溃的边缘挣扎,被那种精密控制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仿佛身体和灵魂被活生生地解剖开来,所有的感觉被放大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