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硬喂没有办法，陈寄云起身下楼从楼下拿来一个勺子。

他把药碾碎，倒进勺子里，再在勺子当中加了些水，要硬灌。

做完准备，他看向蔺沈之。

蔺沈之因为刚刚几次的事，整个侧过头去翻身面对另外一边，不愿意再面对陈寄云所在的方向。

陈寄云伸手，他试图把蔺沈之掰正回来，但他一只手得拿着装满水的勺子，只一只手能操作，他试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就在陈寄云犹豫着要不要先把勺子放下时，门口的位置传来动静。

陈寄云皱着眉头看去，他现在最烦蔚然。

已经在门口张望了有一会的蔚然脸色越发白得没有血色，最初的恐惧之后，他脑子里是不断冒出来的那些恐怖的画面，他努力抑制，但身体还是战栗的厉害。

蔚然努力无视陈寄云的存在，无视陈寄云那像是恨不得冲上来揍他一顿的眼神。

他哆嗦着，同手同脚地进了门。

他没有走向陈寄云所在的那边床，他走到了床的另外一边，原本蔺沈之睡觉的那边，蔺沈之现在睡在了他以前睡觉的位置。

靠近，看着床上脸上有着明显纹路的蔺沈之，蔚然只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他又想起陈寄云就在旁边坐着在旁边看着他的事。

他可以忽视蔺沈之会变成一只虫的事实，但他无法忽视陈寄云会变成虫的事。

就像面对蔺沈之他只是觉得害怕，面对陈寄云，他却是害怕战栗恶心的快吐出来一样……

蔚然深吸一口气后，伸手去推蔺沈之，要帮忙把蔺沈之放平。

他不敢直接触碰蔺沈之，他只能拉了床上的被子抵在他的手和蔺沈之的肩膀之间。

他把蔺沈之推得平躺后，他试图说点什么，但他喉咙一片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

陈寄云黑着脸，赶紧拿了勺子靠近。

他把勺子抵在蔺沈之的嘴边，勺子才刚碰到蔺沈之的唇，蔺沈之脑袋就转动他躲避开。

他不想吃东西，他胃里难受，他小腹也难受。

陈寄云猝不及防，手里的药撒了一半。

看着蔺沈之侧脸上和枕头上的药渍，陈寄云眉头越皱越紧，蔚然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已经快到极限。

陈寄云就在他的面前，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陈寄云身上那份不喜欢。

蔚然喉结滑动，胃里直翻滚。

“……蔺、蔺沈之……”蔚然试了两次后才发出声音，他声音沙哑的都仿佛不是他的，“乖，吃药，吃完药就不难受了。”

听见声音，蔺沈之紧皱着的眉头动了动，他似乎想要睁开眼睛。

他做梦了，他梦到蔚然了，他已经很久没到蔚然了。

“摁着。”陈寄云勺子放下，回头重新拿药，要直接给蔺沈之塞进去。

拿了药，陈寄云看准机会直接塞进蔺沈之的嘴里。

蔺沈之几乎是立刻就要挣扎，他才动，蔚然一只手就捂住他的嘴巴。

感觉着掌心下面蔺沈之脸上的高温，感觉着蔺沈之喷吐在自己手上的呼吸，蔚然胃里顿时翻滚得越发厉害，“……不要吐出来，吃下去，吃了药了就不难受了，吃下去。”

蔚然像是哄小孩似地不停重复着，蔺沈之以前一直很乖，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

“乖……”

蔺沈之没办法把嘴里的药吐掉，他眼珠动了动后，好像是听懂，他喉结滑动，竟然真的把药吞了下去。

看见蔺沈之吞咽的动作，陈寄云赶紧拿了水过来，他扶起蔺沈之的头，拍开蔚然的手，准备给蔺沈之喂水。

察觉到手背上陈寄云那一下触碰，蔚然再忍不住，浑身一阵战栗，转身冲向门外。

陈寄云转头看去时蔚然已经跑下楼，紧接着，楼下水池边传来一阵冲水声。

陈寄云眉头紧皱，他看向床上的蔺沈之。

蔺沈之迷迷糊糊睁开眼，他转动脑袋似乎在寻找，没在屋里找到蔚然，他很快又晕了过去。

003.

陈寄云把药收了起来下楼时，看见还在水池边疯狂洗着手的蔚然，脸上的肌肉有瞬间地扭曲。

碰到蔺沈之就这么让蔚然难受？

如果蔚然知道蔺沈之有了他的孩子，是不是会直接难受得死掉？

这么一想，陈寄云刚刚才因为蔚然帮忙而稍微好了些的心情，再次变得有些不爽。

“你还在这干吗？”陈寄云开口。

蔚然听见声音猛然回头，看见已经下楼的陈寄云，他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蔚然没说话。

陈寄云拿了药到一旁的柜子里放下。

“你们……”蔚然试图开口，但一想到自己是在和陈寄云说话，他就浑身难受。

陈寄云听见声音，从沙发的地方回头看来。

视线对上，蔚然脸上的肌肉抽了下，想要躲远。

几乎是同时，蔚然的手机响了起来，方正给他发了信息过来。

蔚然连忙拿了手机查看。

“你跑哪去了？你快回来，救命！”

看清楚方正发来的内容，蔚然被恐惧包围的大脑有瞬间的呆愣，救命？方正不是去接那个画手了。

“出什么事了？”蔚然回复。

手指按在屏幕上时，蔚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他输入内容时竟然好几次按错。

动作间，蔚然忍不住地朝着陈寄云所在的方向看去，见陈寄云没有向着他走来而是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一份什么报告，他松了口气。

“你快回来吧，你回来就知道了，我给你解释不清……”方正发了一大段话，光从那一堆字数蔚然就能感觉出他心中的崩溃。

蔚然还是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方正还有力气发信息，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一颗心放回肚子。

“到底怎么了？人接到了？”蔚然又发了一条信息后，收了手机。

蔚然朝着陈寄云看去，见陈寄云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报告，蔚然喉结滑动了下后绕过厨房旁边的吧台，从远离陈寄云的角落走向楼梯。

一上楼梯，蔚然立刻加速。

蔚然憋着一口气快速跑上楼，站到二楼，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陈寄云还在楼下没有上来的意思，他看向面前的卧室房门。

回忆着之前看见的蔺沈之脸色惨白烧得迷迷糊糊的模样，蔚然努力不去想门把手刚刚被陈寄云摸过的事实，用两只手指按住门把手的末端开了门。

房门打开，蔚然第一时间朝着床上看去。

床上，蔺沈之依旧闭着眼睛睡着，比起之前，现在的他睡得似乎更加不安稳，皱起的眉头都能夹死蚊子。

看着那样的蔺沈之，蔚然心中因为陈寄云而极具暴增的恐惧缓和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心痛。

蔚然又看了一眼在楼下的陈寄云后，他硬着头皮向着屋里走去。

有陈寄云在外面客厅，蔺沈之的卧室似乎都变得安全，变得不那么可怕。

蔚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可笑的同时也忍不住的苦笑，虽然他很不喜欢陈寄云，现在更加不喜欢陈寄云，但陈寄云说的没错，他怕蔺沈之。

只要他还害怕蔺沈之，那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蔚然反手关门，门推过去时，他却没能把门锁上。

和蔺沈之单独待在一间小小的卧室这件事，让他不舒服，让他恐惧。

蔚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蔺沈之又不会突然变成虫子冲上来咬他一口……

只是即使这么想着，蔚然还是没能把门关上。

把房门半掩上后，蔚然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床上，床上的蔺沈之身上。

他向前跨出两步，站到床前两米左右的距离。

这是他除了来收拾东西主动提出要最后再抱抱蔺沈之那次，距离蔺沈之最近的一次，近到他甚至都能看清楚蔺沈之睫毛翘起的弧度。

之前有陈寄云在，蔚然根本没有那个勇气静下心去看蔺沈之，此刻屋里就只剩下他和蔺沈之，他总算有了几分勇气。

蔺沈之的脸上有虫纹……

蔺沈之瘦了很多，脸颊都微有些下凹，这再加上他脸上的虫纹，让蔺沈之整个人都变得陌生，变得好像不是他。

蔚然没敢一直盯着虫纹看，只看了几眼后他就把视线往下移。

蔺沈之脖子上和额头上一样都是冷汗，那模样看着让人揪心。

蔺沈之穿着睡衣，他和蔺沈之一起买的一样的睡衣。

蔺沈之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空调被，他的那床，他和蔺沈之一床一模一样的子母被一人一半在用，但他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蔺沈之现在在盖的被子是他的那条。

蔺沈之睡在他经常睡的那半边床上，盖着他用过的被子，这个认知让蔚然心口一阵酸涩发痛。

蔚然用力呼吸，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蔺沈之的肚子上。

被子盖住了他的身体，让蔚然根本看不见他的肚子，但蔚然视线就是忍不住的被吸引过去。

蔺沈之最近一段时间肚子确实变大了不少。

蔚然蓦地想起他之前的猜测，蔺沈之没有生病，肚子却又变大，他能虫化……

蔚然不敢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要转移注意。

就这片刻时间方正已经给他发来十多条信息，信息全部都是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的。

蔚然看了看，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不知道那个画手怎么就能让方正慌成这样，总不能是那画手也能变出翅膀，方正又不怕虫。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他再次看向被子下蔺沈之肚子的位置。

盯着那位置看了片刻后，他看向蔺沈之的脸，还处于昏迷中的蔺沈之一双眼睛紧闭。

蔚然跨前一步，站到距离床只有一米的地方。

他弯腰，伸手，轻轻抓住了被子的一角。

他慢慢动作，把被子从蔺沈之的身上掀开，直到露出蔺沈之被子下的肚子。

蔺沈之微微侧身躺着，他一只手护在自己肚子上，他的肚子确实变大了，因为睡衣的一角微微掀开的缘故，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出那鼓鼓的弧度。

蔚然头皮一阵发麻，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喉结再次滑动了下，他又看了一眼蔺沈之睡着的脸后，跨前一步，伸出手。

他手指轻轻在蔺沈之的肚子上碰了下，然后立刻收回，硬的。

有了这个认知，蔚然只觉松了口气，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因为太过紧张太过害怕，额头居然都已经是一层薄汗。

蔚然屏住呼吸，看了看蔺沈之，见蔺沈之还是没有醒后，他再次看向蔺沈之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再次伸出手，手指触碰到蔺沈之肚子的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手指在颤抖，同时，一股怪异的触感也传来。

蔺沈之的肚子确实是硬的，里面没有软软的虫子也不是什么丝线，大概。

确认这点，蔚然赶紧收回手，他拉了旁边的被子，替蔺沈之再重新盖上。

盖好被子，蔚然退后两步，重新站到距离蔺沈之两米之外的地方。

站定，看看床上眉头深皱的蔺沈之，他有硬着头皮在上前了一步，让他们的距离只间隔一米。

靠近，蔚然开始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没再退开，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接受的极限的距离。他之前光是和另一只呆在一间屋里就觉得浑身难受。

没等到回答，方正又发来几条信息。

提示声不断，蔚然不得不拿了手机查看。

方正给他发了一排头痛欲裂以及求救的表情包。

“到底怎么了？”蔚然问，他也确实需要一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长时间沉浸在那种害怕的情绪中，他手脚都开始发软。

“那个画手……”

“画手？”蔚然莫名其妙。

“他好能哭！你都不知道，我在机场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他眼泪马上就飙了出来，然后一路从机场哭到车里，从车里哭到宿舍，一路哭到现在！”

“你知道这都多久了吗？光从机场回来宿舍都要四十多分钟，回来之后现在也快一个小时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方正不停发出来的大段大段的内容，蔚然有瞬间的哭笑不得。

他总算明白方正为什么那么崩溃，方正这个人性格挺好，和谁都能说得上话和谁都能称兄到底，但他也有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他最怕人哭。

隔着手机还好，但如果谁要是哭到他面前，他绝对能转身就逃跑。

之前那画手在电话里就哭过，方正当时还跟他说了，但当时他们都没在意，只当是对方遇到了事情情绪上来。

蔚然隔着屏幕都想象到方正那想要逃跑的模样，这让蔚然的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他回复，“我没那么快回去，蔺沈之昏迷了，我想等他醒了再走。”

“昏迷？他怎么会昏迷？”

“不知道，好像是胃有些不舒服，不能吃东西。”蔚然注意力瞬间被拉回蔺沈之身上，他也想知道蔺沈之为什么会这样。

蔚然视线本能看去，看去的瞬间，他对上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那眼睛很美，如同宝石。

蔺沈之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对上那眼，蔚然有瞬间的慌乱，他本能就想要退后想要拉开距离，他脚往后挪了一段后他又强行忍住。

“你……”蔚然试图说话，喉咙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蔺沈之现在脸上还有着明显的虫纹，一双眼睛也是蓝绿色，这在加上他最近瘦了不少，这些让他看着有些陌生的缘故，那种怪异的感觉十分明显。

“你醒了……”蔚然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蔺沈之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那双蓝绿色的眼中带着几分迷茫和困倦，他反应也很迟钝，就好像还在做梦。

“要我去帮你把……陈寄云叫进来吗？”蔚然嘴角抽了下，现在光是提起陈寄云他就不舒服。

“……蔚然？”蔺沈之不同于以往冷清变得沙哑的声音传来。

“嗯，是我。”蔚然认真点点头，头点完，他才发现自己的做法有多傻气。

“我听说了你昏迷的事，过来看看你。”蔚然补充。

话说完，蔚然微微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蔺沈之那双眼睛，他看向床对面的窗户，看向窗户外的树冠。

视线在树冠上停留了几秒钟，缓过心里那种无法抑制怪异的感觉，蔚然立刻再次回头看向蔺沈之。

他回头看去时，蔺沈之已经移开视线看向一旁，他眉眼低垂，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着，蔺沈之知道他在害怕所以故意移开了视线。

看着那样的蔺沈之，蔚然张嘴就想要说不是的，话到嘴边又咽回。

他确实是因为害怕所以才移开视线，他只是……

但他没有逃跑，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缓和那种不适的感觉。

“你饿不饿？”蔚然问。

蔺沈之眼帘本能抬了下，在马上就能看见蔚然的眼睛后又立刻垂下，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把被子往下掀了掀，露出自己肚子往上的上半身，发烧让他觉得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热得慌。

他不想吃东西，他一吃东西就恶心。

“我去给你煮两个蛋吧，顺便告诉陈寄云你醒了。”蔚然转身就想要向着楼下走去。

走出几步，蔚然脚步又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回头，在蔺沈之努力不看他的视线下，上前拿了被子一角扯了扯，替蔺沈之盖上，“……不能再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