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沈之耳廓微微泛红。

蔚然呼吸轻滞，没再继续。

他看着蔺沈之把自己的肚子用衣服遮好，然后又像之前那样拉了被子，要重新给自己的肚子布置一个舒服的窝。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道：“蛋生下来之后洗干净就放进孵化箱，三个月之后孩子就能破壳。”

“刚生下来的孩子，如果是雄虫就完全是人类的模样，如果是雌虫……会是虫化后的模样，会有虫纹会有翅膀。”

“雄虫的孩子就跟人类的孩子一样，不会变化生长的速度也一样，雌虫的孩子会长得很快，一年就能长到人类孩子两三岁的模样。”

“雄虫的孩子身体素质和人类差不多，雌虫的孩子身体素质会比雄虫好很多，力气速度反射神经都要好很多。”

顿了顿，蔺沈之看向蔚然的眼睛，“在虫族的世界里，雌虫是要保护自己的雄虫的。”

蔚然顿时被逗笑，他满脑子都是蔺沈之变化成他完全体的模样，把他护在身后和一只不知名的野兽互相咆哮的模样。

蔺沈之保护起他来肯定特别凶。

蔺沈之特别护着他，他知道。

蔺沈之说得很认真，他这认真的话语却换来蔚然满脸的笑容，这让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变得困惑。

很好笑？

“我只是觉得你肯定能把我保护好。”蔚然道。

蔺沈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当然。

他们一族人已经不多，但在他们这一代他翅膀是最大的，算是最强大的。

不过蔚然不是雄虫，蔚然也并不会遇到什么需要他化身虫化挺身而出的危险。

“什么时候你再让我看看你的虫化吧。”蔚然道。

蔺沈之长而微卷的睫毛抬起，不解，他现在就处于虫化的状态，随着临盆期越来越近，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虫化。

好在现在的蔚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

思索间，蔺沈之忍不住多看了蔚然两眼，确认蔚然即使面对他现如今的模样也依然没有害怕，他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月的时间，蔚然从最开始的害怕逃避到现在的跟他坐在一张床上聊天，蔚然的变化是明显的。

“我是说你完全体的模样。”蔚然试着去回忆，他其实已经有点记不清楚蔺沈之完全体时是什么模样了。

那时候他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他脑海中现在关于那一刻的记忆就只剩下巨大的翅膀、蓝绿色的眼睛和震惊害怕的印象。

蔚然回忆完，看去，蔺沈之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在游戏里加了蝴蝶。”蔚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说起这个，话好像自然而然就到了嘴边，“我之前一直觉得蝴蝶很可怕，它们的肚子就像是没骨头的虫子，但现在想想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嗯。”蔺沈之轻声应道。

“你之前说你没见过你妈妈……”蔚然想起。

之前他不觉得，只是心疼蔺沈之，现在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蔚然心里五味杂陈。

他忍不住看向蔺沈之的肚子，他又想起蔺沈之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没了生命的事。

蔺沈之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抚摸了下，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蔚然讲述他父亲的事，他以前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沉默半晌，蔺沈之才总算组织好语言，“他们在一起后的一年半后，我爸爸怀孕了，他显现出了原本的模样，被他撞见。”

“一开始他并没说什么，我爸爸以为他接受了。后来的有一天我爸爸从蔺氏集团回来时，屋里就没了人。”

“他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什么都没剩下。”

蔺沈之其实也不太清楚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爸爸从来不说，他也只是从那些年里支离破碎的细节中推测出来。

但他知道他推测的没有错。

“那……”蔚然看着蔺沈之。

蔺沈之脸上眼中都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他似乎早就已经接受这件事，但即使如此，那样的蔺沈之依旧让他看得心口发紧。

他无法想象蔺沈之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003.

“那你们有去找他吗？”

蔺沈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睛看向窗外，“我爸那之后就一直住在他们曾经住过的那栋屋子里，他一直在等。小时候我每天回家，都能看见他坐在花园里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

蔚然张嘴就想要问蔺沈之呢？

蔺沈之爸爸不在之后蔺沈之去找过么，话到嘴边他又咽回。

就算蔺沈之去找过又如何？

蔺沈之现在都已经二十多岁，二十多年过去，那个人如果还惦记着还单身着他怎么会不回去找蔺沈之他们父子？

他没有回来就已经是答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看你爸爸吧。”蔚然想起那片安静的墓地，想起那片墓地中那个墓碑上和蔺沈之相似的那张脸。

那时候他觉得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所以他选择了把时间留给蔺沈之。

他远远地看着蔺沈之和墓碑说话，他那时候还好奇蔺沈之都说了些什么。

现在他依然很想知道蔺沈之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他是个人类，说他们两个不会步他的后尘，说他爱他，还是说他害怕他也会再发现他的身份后转身离开……

如果他没回来，蔺沈之是不是就会像他爸爸一样，一直等在他们曾经住过的这栋别墅里，一等一辈子，直到死去。

“嗯。”蔺沈之应下。

蔺沈之突然想起那栋自从他爸爸去世后，他几乎就再也没回去过的别墅。

“他们以前住的屋子，就在那附近。”蔺沈之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蔚然道。

他很想知道蔺沈之小时候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又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成蔺沈之这样的性格。

“好。”

“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住两天。”蔚然道。

蔺沈之看向蔚然，看着蔚然的眼睛。

他之所以再也不回去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他也会变成他爸爸那样，但蔚然如果愿意陪着他一起回去，他好像一下就不再那么害怕。

“好。”蔺沈之道。

蔚然摸摸蔺沈之的额头，“你先睡一觉。”

蔺沈之看着蔚然。

“你睡着了我再走。”蔚然道。

蔺沈之闭上眼睛，临睡之前他又拉着被子捋了捋，给自己的肚子布置了一个相当舒服的窝。

大小恰好，高度也正好，可以把他的肚子放进去的窝。

“下午陈寄云有空，说可以再帮我检查一次。”蔺沈之道。

他原本没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蔚然，蔚然知道不知道都并不能改变结果，而且蔚然怕他的肚子，蔚然也忙。

“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蔚然道。

“三点他会回来接我。”

蔚然拿了手机看看，“我去一趟工作室，三点回来，和你一起去。”

“嗯。”蔺沈之闭上眼。

和蔚然说了许久的话，蔺沈之闭上眼没用一分钟就睡了过去。

蔚然在旁边坐着，直到听见蔺沈之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缓，他替蔺沈之理了理被子，这才起身离开。

他收拾完碗筷以后去了一趟工作室。

蔚然到工作室的时候，方正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见他到来，方正连忙冲着他招手。

蔚然过去。

“伍铭易那案子的结果出来了。”方正道。

蔚然哑然，他都快忘了这件事。

伍铭易的事情之后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游戏上，再加上蔺沈之的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其它。

“五年。”方正道。

蔚然心情复杂。

五年之后就算伍铭易出来，他恐怕也没办法再在这一行混下去。伍铭易在他们这一行的路算是走绝了。

方正心情也颇为复杂，他当初把伍铭易叫来原本是出于好心，谁能想到最后居然变成这样。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蔚然道。

“蔺沈之的事？”方正立刻就猜到。

“嗯。”

“你和蔺沈之到底怎么了？”方正问，关于这，两个月下来他至今都还没想明白。

蔚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又想起蔚云，想起蔚云那要打断他腿的宣言，他觉得他也许应该把蔺沈之的事情告诉蔚云？

想想，蔚然还是暂时作罢，要等孩子的事有结果之后再看。

因为马上就要再回去，蔚然赶紧回了自己的会议室，把上午没处理完的事处理完。

做完这些，蔚然先是去了一趟附近的商业街，然后这才回家。

他到家时，蔺沈之已经醒来。

见到他进门，见到他手中捧着的那一大束鲜花，蔺沈之有瞬间地怔愣。

蔚然捧着花来到蔺沈之面前，他把自己手里的花递给蔺沈之，他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给蔺沈之补上。

他不想将就，喜欢蔺沈之这件事情，他是认真的。

“谢谢。”蔺沈之有些困难地捧着那束花，他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被花朵映照，变得红润，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你喜欢就好。”蔚然道。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就传来开门声。

蔚然和蔺沈之同时回头看去。

陈寄云一进门就看见蔺沈之手里那一大束花，他嘴角抽了下，有些受不了。

“他也要去？”陈寄云看向蔚然。

“嗯。”

陈寄云视线在蔚然身上扫了下，没说话，转身出门，要去外面等着。

蔺沈之赶紧把怀中的花放到沙发上，然后拿了一旁的外套和帽子。

蔚然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蔺沈之肚子现在很大，外套都要穿大一号的，不然肚子藏不下。

他脸上的虫纹也成了问题，一般的帽子已经没办法彻底遮住，所以蔺沈之给自己准备了个骑车用的安全帽。

帽子用不上最好，万一需要用到的时候安全帽会更安全。

做完准备，蔚然和蔺沈之出门。

蔚然和蔺沈之没有坐陈寄云的车，蔚然自己开了车。

这还是蔚然第一次去陈寄云的医院，一路跟着陈寄云的车子开，路过他们工作室所在的小区，蔚然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

从别墅去医院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不远。

车子停下后，陈寄云先下了车，他在车库看了一圈，确定车库中没有其他人才招呼蔚然和蔺沈之跟上。

陈寄云早就做了安排，上去的一路还算安全。

陈寄云的办公室不算很大，但收拾得还挺干净，蔚然进门后四处看了一圈，视线停留在了陈寄云身上。

陈寄云穿上一身白大褂后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蔚然的错觉，他给人的感觉好像也有所变化，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有些茫然。

蔺沈之进了办公室，陈寄云立刻忙碌开。

蔺沈之很有经验，十分配合。

蔚然在旁边看着，沉默地等待。

一套检查花了将近三个多小时，检查结束陈寄云拿着检查报告进门时，蔺沈之立刻看了过去，蔚然则忍不住地起身。

“怎么样？”蔚然问。

办公桌后陈寄云从资料中抬头看了蔚然一眼，又低头继续看那份资料，好半天后他才总算再抬头。

陈寄云脸上没有笑容，眉头轻轻皱起。

看着陈寄云那副模样，蔚然一颗本就高高悬着的心几乎是立刻就跌落谷底。

陈寄云和他虽然合不来，但是陈寄云对蔺沈之却是好的，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结果和之前一样。”陈寄云看向蔺沈之。

蔺沈之早有预料，但即使如此他的脸色还是白了几分，他的手轻轻抚摸在自己的肚子上，每一下都很轻很温柔。

蔚然试图说点什么，他想要安慰蔺沈之，可他根本不知该从何安慰。

他和蔺沈之的孩子，蔺沈之肚子里的孩子，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这段时间我打电话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没有做过这种检查。”陈寄云道，“这机器是近几十年才有的，也不是为我们而设计，说不定真的是机器出错……”

陈寄云还想再说点什么，蔺沈之却已经起身。

“回去吧。”蔺沈之看向蔚然。

他想回去，回去他和蔚然的家。

“好。”蔚然立刻拿了外套给蔺沈之穿上，带着他向着外面走去。

“那孵化箱……”陈寄云欲言又止。

他和蔺沈之之前就在商量这事，雌虫的单很大，孵化箱也不是随便什么孵化箱都能用的。

蔚然脚步停下回头看去，他一开始没明白陈寄云什么意思，好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

如果孩子已经死了，那还需要孵化箱吗？

蔚然只觉心口揪痛。

蔚然看向身边的蔺沈之，蔺沈之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还要。”蔚然做决定。

蔚然护着蔺沈之要带他离开，“我们回家。”

蔺沈之没说话，被蔚然带着下楼的一路上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直到坐到车上，他才缓缓回神。

蔚然把车子开离车库开到路上时，蔺沈之一直侧着头看向窗外。

“说不定真的只是机器的缘故。”蔚然试图安慰，说出口的话却显得苍白无比。

“我想跟我爸说一声，不然他哪天突然知道自己多了个孙子，肯定得吓一跳……”蔚然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

车里一片安静，无人说话。

车子开进别墅下方的停车库时，那份安静才总算被打破。

“对不起。”蔺沈之道。

蔚然看去，蔺沈之已经向着大厅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蔚然锁上车，深吸了一口气，拿了手机给陈寄云发信息，让他以后关于孵化箱的事情全部跟他说不要去找蔺沈之后，跟着进门。

客厅，蔺沈之坐在沙发里。

他一只手支在沙发的扶手上，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他尽可能的不表现出来，可那份自责难过却还是泄露无疑。

蔚然放轻脚步，上前。

蔺沈之侧过头去，不看蔚然。

他本应该保护好蔚然和他的孩子。

蔚然推推蔺沈之身旁的花束，再推推，直到吸引蔺沈之的注意力。

见蔺沈之回过头来，蔚然上前一步在蔺沈之面前半跪下，他从下往上看着面前蔺沈之低垂下的脸，以及那双眼眶泛红的眼。

蔺沈之视线避开。

蔚然摸摸蔺沈之的肚子，“你快看，你爸爸马上就要哭了，他就是个爱哭鬼，比你还能哭。”

蔺沈之看回来。

蔚然上前，在蔺沈之的肚子上轻轻亲了一下，“我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

“没哭。”蔺沈之声音沙哑，他本来没准备哭他只是有点难受，他只是需要静静，直到他看见蔚然轻吻他的肚子。

“宝宝你看你看，马上就要哭了，说哭就哭……”蔚然道。

蔺沈之不语，只是红着眼眶看着蔚然。

蔚然知道不能再继续逗下去，他也不忍心真地把人弄哭，他直起身体在蔺沈之唇瓣上落下一吻，“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