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见她语气郑重,一时也认真坐直身子,问道:“还请说来。”
木香便道:“姑娘孤身在此,见得有人行事妥当、性情也配,好似还能耐得很,对你体贴和气,样样挂心,难免就要多做迁就……”
“只有时候遇得外人,不要只看他说什么、做什么,还要看他做的同你做的比起来,谁人做得更多,才好来做分辨。”
“有时候你看他嘴巴说得漂亮,事情也办得妥当,其实细细去究,对其人不过顺便,出点银钱,出点旁人力气,毛毛雨而已,一点也不费事——那人未必出于故意,只是身份不同,男女不同,才有这因果。”
“可咱们做的看起来简单,拿出去说也摆不上台面,但仔细一想,全是自家出力,又耗辰光,又辛苦身体,天长地久,难免投入更多。”
“等将来发现两厢不是那样堪配,再要脱身,便能脱身,难道不是伤筋动骨,伤心劳神?”
“我只后来才跟着读过几年书,却晓得古人有一句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有时候遇得人品好的,样样合适的,未必全无坏处,还要仔细甄别,就算跳火坑,提前晓得那是火坑,带着水来跳,也能跳得舒服些……”
木香口头说只有一句,但一说便没有停下的意思,杂七杂八,说了一通,而那话里话外,只差点破一层纱,最后道:“比如今日出城事,方才二人,此刻只剩一人,姑娘再回头想想?”
赵明枝已然领会到其中意思。
譬如今日,对于裴雍来说安排马车、领路、随从,其实只一句话,而他本就要出城办事,开口一邀,顺便得很。
自己答应出来,倒好像占了便宜,可实际上浪费时间在此处陪着同行的,却是自己。
等出了城,果然孤身而行,二哥并不相伴。
而晚间吃饭,那边更是只出一张嘴,甚至连交代管事的打点都懒得出头了。
她听来觉得五味杂陈,然则又觉感动,忍不住道:“我晓得你好意,只此事其实别有内情,今日你的话,倒过来也是一样道理……”
“其实或许火坑不只一个,其实是为两个也未必。”
然而个中内情,自然不好同对方说。
赵明枝只得认真道:“我记下了,多谢你。”
木香顿时做一副松了口气模样,再道:“二当家的再怎么好,许多事情总难考虑周全,不知不觉便得了便宜也是有的……”
她说完,便把这话题岔开,问及晚上吃什么菜色来。
赵明枝随意点了几样,却把舆图重新翻得出来,指着上头许多地方一一问话,有木香拿不准的,便自己记录下来,准备一会攒好再去问人。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还未停下,外头就传进来吆喝声、指令声、呼喝声。
前头那唤作别叔的敲了门,隔门道:“赵姑娘,此处便是河堤了,再往前几里有一处水柜,是此刻下来看看,还是直接去那瞧那水柜?”
赵明枝早见得外头情景有异,正要问话,忙道:“且先停一会,我想下去看看。”
马车果然慢慢停住,车厢门一开,赵明枝便系了披风,先略活动手脚,一下跳了下去。
此处是个高地,居高临下,正好俯瞰。
下头是个河堤,此时堤内干涸,原本积雪早被铲走,露出里头河床河身来。
河身中眼下容有许多人,近处粗粗一数,当有上百,再看远处,更是难以计数。
众人全是士兵打扮,只穿着未必整齐,有些早脱了帽子,有些连外衫也脱了,不少绑了腿,零星几个甚至只穿犊鼻裤,敞着两条毛腿,嘿嘿嚯嚯干着活。
他们个个手中或持铁铲铁锹,或拖推车筐,挖土的挖土,铲冰的铲冰,动作甚是熟练,也无几个偷懒的,做得累了,便去岸边搭的棚里坐着歇一歇,自大桶里打一碗热乎乎不知什么东西喝了,转头又再下河堤。
赵明枝站在原地看了半日,叫了一声那别叔,又问道:“京兆府中士兵都是如此么?战事成军,闲时兼服徭役?”
那别叔恭敬道:“也不单服徭役,西军自有屯田,隔日也要操练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