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回家冲了一个澡, 换好居家服,进了全息舱。
谢辰宇已经到了,正在全息校园里等他。
这里是面向社会开放的网络课堂,涵盖了所有设立公开课的名牌大学, 有些能免费听, 有些得付费, 偶尔还会有一些名师讲座, 但由于涉及的专业性太强, 一般不对外开放, 需要邀请码才能进。
宋彦的飞船制造基础课已经结束,其中包含了飞船构造、机械制图、电路及系统算法等多个部分, 如今想继续深入的学习就只能听更专业的课。
谢辰宇一路辅导过来,对这小孩的毅力很欣赏,能察觉到他的认真和在意, 也好奇他的目的,便找人要了邀请码,决定陪他一起听。
全息环境逼真, 路两旁种着花树,微风和花瓣在程序的设定下相得益彰,飘得到处都是, 场景十分唯美。
他隐约有一种身处校园偶像剧的错觉, 抬头看见小孩上线, 笑着说:“来了?”
宋彦“嗯”了声。
近一年的相处,他们虽然还没摸透对方的底细, 但当了这么久的师生和队友, 终究处出了一点感情, 好歹没那么塑料了。
不过戒心仍在, 他觉得像他们这种警觉心高的人,兴许要有一方露出马脚或主动自曝一下,才有可能打破僵局。
谢辰宇问:“大学报到了吗,舍友怎么样?”
宋彦说:“挺好的,你呢,找到新工作了吗?”
他这位老师兼队友一年内换了三份工作,全是看大门,只是场所不同而已,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执着看大门。
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人家或许没撒谎,是真的有这种癖好。
谢辰宇说:“还在找,我经验丰富,不急,可以慢慢挑。”
宋彦无言以对,心想你确实经验挺丰富的。
他们说话间到了传送区,找到要去的教室输入邀请码,按了下去。
二人眼前的景色一闪,下一刻就坐在了明亮宽敞的阶梯教室里。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课刚刚开始。
名师讲座不像谢辰宇那样能随时停下来给自家学生解惑,而且他是默认能拿到邀请码的学生都在某一个水平线上,便按照课件一路往下讲,越讲越深。
宋彦听得全神贯注,期间记了几个没怎么明白的点。
他本想下课问问,抬头却见讲台被围了三圈,觉得不等轮到他就该又上课了,便看向同桌:“他讲的你都懂吗?”
谢辰宇学过一遍了,毫无压力:“懂啊。”
宋彦把光屏上的笔记移过去,示意他解惑。
谢辰宇坐在嘈杂的教室里讲了几句,忽然惋惜似的笑了一声。
宋彦问:“怎么?”
谢辰宇感慨:“有种梦回高中的感觉,可惜年轻时不懂事,不好好学习,长大了才后悔。我当时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同桌带着我学习多好,早就考上名校了。”
他本就是名校毕业,但最后这句惋惜也是真的。
他想的是如果学生时期碰见一个像小孩这样的人,那生活肯定会有意思很多。
宋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单从这一年来条理清晰的授课看,这就不可能是个学渣。
他怀疑更深的知识这货也能讲,只是碍于当初撒的谎不好露馅,这才弄了邀请码。
谢辰宇装傻:“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宋彦说:“在看未来的名校生,你陪我学飞船制造,我帮你报个成人高考班,也陪着你上。”
谢辰宇说:“这就不了吧,耽误我看大门。”
宋彦一脸淡定:“我会和老师谈好,把桌椅摆在教室门口,咱们一边看门一边学习,不耽误。”
谢辰宇顿时笑出声:“也行,等我先陪你出师了再商量。”
他耐心把这几个疑点讲透,陪着同桌上完第二小节课,听见老师公布了下节课的时间。
名师都忙,一两周才会安排一节课,且没有规律。比如这次是周一上,下次就有可能排在周五。
二人听着这个日期,刚要在行程上标注,指尖都是一顿,接着快速换算一下时差,发现和拍卖会冲突了。
地纱星域的拍卖会每五年办一次,每次会持续三天。
重头戏排在第三天,刚好就是上课的点。会场全程断网,他们根本来不了。
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开了口:“那天我可能……”
他们倏地一停,沉默对视。
相识至今,他们都对对方的身份做了几个猜测,只是没有证据。
但这次的拍卖会不同,它在道上很有名,很多人都会去。
看对这个日期做出的下意识反应,难道他也会去?
二人心里转着念头,脸上的表情都很自然。
谢辰宇率先说:“我那几个保镖兄弟说要来找我聚一聚,有可能会赶在那天,现在还不确定。”
宋彦说:“我今天听舍友说他要过生日了,好像初步定在了那天,现在也还不确定。”
谢辰宇说:“这样啊。”
宋彦点头:“嗯。”
行吧,看你那几天上不上线。
他们相互道别,退出了全息舱。
谢辰宇打开舱门迈出来,见到了沙发上的小舅舅。
他这次的邀请码是找小舅舅要的,就知道小舅舅有可能会过问两句。
“你说他万一背景很强,顺着这条线查到我,继而又挖出你,你不就在他那里暴露了吗?”狄巡端着那张忧郁的脸看着他,“你怎么想的?”
谢辰宇笑着反问:“你会被人查到?”
狄巡说:“那不太可能。”
谢辰宇走过来坐下:“这不就得了,再说他如果真有能力把我挖出来,我认识一下有什么关系?我这一年又没坑过他。”
狄巡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不过他还是不理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能猜出外甥当初遇见那个小孩时惊喜的心情。
但外甥一向是个很稳的人,发现小孩不简单之后,应该会打消不少挖人的念头,怎么还能坚持这么久?
他不由得问:“他什么性别?”
谢辰宇一秒听出他的意思,哭笑不得:“Alpha,你想多了。”
狄巡伸手点点茶几,示意他倒茶,凉凉地说:“Alpha怎么了,你要是真看上了,这个能拦住你?我记得你说过他巧劲练得不错,搞不好人家不是个Alpha。”
谢辰宇挑眉,心想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狄巡问:“现在还是我想多了吗?”
谢辰宇无奈:“你确实想多了。”
对着一个背景不明、长相不明的人,他是不可能动心的。
他最初是觉得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想拉进公司,后来看出有问题就想试探一二,结果对方竟防得滴水不漏,让他有一种挑战感的同时对这小孩的兴趣也越发的浓了。
这一年来他们每隔几天就会见一面,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何况他手把手地教了这么久,已经把小孩当成了半个学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嗯,或者比普通稍微特殊那么一点。”
他把茶杯往小舅舅的面前一放,笑着说:“其实我还没彻底死心,不想错过,你说万一等我们相互坦白了,他看我这边发展前景不错,肯过来跟着我呢?”
狄巡看看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这外甥虽然脾气好,看着对谁都很有耐心,但骨子里和他一样,是个对人格外挑剔的类型。
校草加学霸,背靠两大豪门,这些年身边就没断过货,爱慕者、追随者、谋利的、讨好的……外甥表面上对他们和和气气,但除了跟着他的几个心腹,没一个是真正上心的。
所以能和那小孩聊这么久,又给人家当老师又是陪着上课,除去一开始的惊喜外,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小孩合他的心意,还很可能不是一般的合心意,至少他不会陪着几个心腹上课。
不过这事不好点明,免得点出问题。
狄巡确认他暂时没动那个心思,便不往下深聊了,只给了两个字:“但愿。”
谢辰宇说:“我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
他有理有据地分析,“这小孩嘴硬心软,结课的时候提过要给我寄东西,我没要,他就把皮肤都给我充齐了。”
狄巡泼冷水:“他这是不想欠你的。”
谢辰宇笑道:“我知道,但这起码说明他不是个白眼狼啊。”
狄巡点头附和:“你说得对。”
他赶紧换了话题,“这次的拍卖会你要去?”
谢辰宇说:“都给我邀请函了,为什么不去?”
狄巡问:“没听见最近的谣言?”
谢辰宇无所谓:“那我要是不去,不是心虚吗?”
他说着笑了一下,“那小孩可能也去。”
狄巡一怔:“怎么说?”
谢辰宇简单叙述了经过,心情愉悦:“运气好的话,我这次或许能见到他。”
狄巡迅速思考完这事的利弊,知道外甥应该不会轻易涉险,便说道:“那你注意安全。”
谢辰宇点点头,提起了另一件事:“这次拍卖会,你们也放东西了吧?”
地纱星域的拍卖会名气大,吸引的土豪也多,主办方很会来事,信奉和气生财,最近几次都会礼貌询问几大星域有名的拍卖行要不要在他们那边放点东西,由他们帮着拍卖。
几家拍卖行也都没有拒绝,可能渐渐要演变成一个惯例。亚兰星域这边最大的拍卖行目前由他小舅舅管着。正因如此,小舅舅当年才会认识宋彦的父亲。
狄巡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微笑:“放了。”
谢辰宇本是随口一问,此刻打量他的神色总觉得有问题,问道:“是什么?”
狄巡卖关子:“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辰宇便知道问不出来了,陪着他喝完两杯茶,把人送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依然会偶尔上个网,即便是在前往地纱星域的路上也没落下。
宋彦同样如此,两个人绝口不提上课那天是否有空,都极其有耐心,等着看对方拖到最后一刻会怎么办。
游鲸的人看着他从全息舱里出来,问道:“还没确定?”
宋彦说:“没有。”
游鲸的人也知道那看大门的不是个省油的灯,纷纷点头,都没觉得意外。
现任老大傅云靖想了两秒,问道:“如果他那天真的请假说有事,你怎么确认他一定会在拍卖会?又怎么找到他?”
据他们所知,这两个人在全息里的形象都是最普通的设定,根本不知道对方在现实世界的样子,甚至连最基本的线索比如身高、年龄都不清楚。
而拍卖会上鱼龙混杂,不仅土豪权贵、军火商和佣兵老板多,每个有钱人的身边还都跟着负责安保的佣兵,这种情况下想把人挖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宋彦说:“我还没决定好。”
游鲸的人闻言便知道这是已经有了思路,好奇问:“想怎么做?”
宋彦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们。”
飞船缓缓通过跃迁站,到了地纱星域。
目前已探索且适合居住的星域共有十个,也分大大小小的国家。
宋彦所在的国家板块最大,占了三片星域,分别是亚兰星域、帝都星所在的阿圣尔星域、以及与“荆棘漩涡”紧挨着的西河星域。
亚兰星域的另一侧就是别的国家了,有的是一个星域自成一国,更多的是星域里的几个星系是一国。在几个星域的最外边还有一片外星文明联盟星域,当年可能是被疯狂扩张领土的人类欺负狠了,排外意识很强,要不是缺少资源,简直都不想和人类这边建立跃迁站。
地纱星域位置特殊,就卡在中间的边角上,与很多版块挨着。最初发展势头不错,可惜后来由于内乱,加之周围逃难的都喜欢往那里跑,渐渐就成了几大星域里最混乱的地方。
不过地纱星域到底辉煌过,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也多,主星系上还是十分繁华的,该有的设施全都有,赌城和夜总会也比别处热闹,是有名的销金窟。
游鲸的飞船慢慢进港,到了提前订好的酒店。
一行人休整片刻,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老钱翻着群里的消息,突然“啧啧”了两声:“据说星辰的老板也来了,可真有胆子,就不怕死在这儿啊。”
星辰是一家佣兵公司。
它的规模不大,选址也普通,起初压根没人在意。
但就是这样一个顶着烂大街名字的公司,在这一年内却异军突起。
它的发家史很简单。
同在亚兰星域,它的老板和最大拍卖行的那位神秘老板认识,最初是走后者的关系接一些安保的小单,直到有一天他们在跟随雇主谈生意的路上撞见了星际海盗打劫。
为了保护雇主,那五个佣兵把打劫的海盗连人带船全给废了,自此一战成名。然后借着这股东风,他们开始逐渐接一些大单。
星际上闯出名气的佣兵公司都有各自的特点。
比如目前综合实力排在第一位的白狮就是唯钱至上,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商量。
比如游鲸,虽然业务能力没话说,但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奇葩。
而星辰,提到他们,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字:稳。
他们表面上一点非法的买卖都不沾,主要负责安保和押送。
而且他们不是给钱就干,都是挑合适的工作接,至今从没出过失败的任务,相当稳扎稳打,口碑也越来越好。
渐渐的,人们也看出了深浅,发现这家小公司里面竟都是精锐。也不知是有人眼红,还是被抢了单子心生嫉恨,最近便有谣言传出来,说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默蛰事件”可能是他们干的。
老钱说:“你们说这事会不会是真的?我现在去把他们老板绑过来交给森德,那些悬赏金是不是都归我了?”
游鲸的人笑道:“你可以去试试。”
老钱便继续翻看群里的消息。
这是个圈子里的大群,什么人都有,他很快见到了别人偷拍的照片,再次“啧”了声:“还是没露脸啊。”
高科技时代,想做个伪装太容易了。
照片上的人戴着特制的面具,手上也都套着手套,细节极了。
但这无可厚非,这条道上混的人,相当一部分都很在意自己的隐私。
不说别人,单是他们这张桌子上就有三个类似的打扮,在地纱星域这种特殊的地方只会更多。
宋彦就是其中之一。
他对那什么老板没兴趣,只在意那位老师兼队友来没来。
他在酒店里休息一晚,转天跟随游鲸的人在外面随意玩了玩,当晚就去了会场。
拍卖会在这座城市最大的一家会所举办。
进会需要进行搜身,通讯器也要上交,防止人们拍摄视频。
谢辰宇乘坐电梯下到五楼,刚迈出来就听见手下低声说了两个字:“游鲸。”
他抬头看了看。
走廊尽头站着一队人,一小半都是鼎鼎有名的网红。
他的目光转到斜靠着墙的人,多看了一下。
这位一头红发,双手放松地插着口袋,手腕露出一小截Alpha抑制环,正是当初出道即封神的游鲸新人。
“皇动石事件”后,这位新人就沉寂了下来。当然期间可能接过任务,只是外界不清楚。
人们第二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前。
当时有个暴发户想去赌石市场开开眼,又担心那里的环境太乱不安全,于是找了“网红”公司,表示想雇个临时保镖。
像这种随便找个安保公司就能干的活,一般的佣兵公司都不屑接,就算接了,价钱也开得很高。
可游鲸一向不走寻常路,这位新人便按照正常价格接了任务,陪着他到了目的地。
暴发户在那里看了五场赌石,偶尔也会跟着乱叫价,但都适可而止。
他玩得很高兴,深深地觉得这趟没白来,回去能和家人朋友吹一吹了,直到第六场赌石,身边这位全程都很安静的保镖抬手叫了价。
他刚开始还以为人家是受他的影响在叫着玩,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了。
只听价格一路飙升,最终被保镖成功拍了下来。
暴发户才刚有钱不久,顿时被这保镖震得目瞪口呆,但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因为保镖当场让人切了石头,开出一块极品金焰石,这在宝石界的地位仅次于皇动石。
全场轰动,珠宝商立刻围了过来。
交谈中他们从暴发户那里得知保镖是游鲸的人,打量一下保镖的模样,迅速猜出这就是那位游鲸新人,想到人家手里还有几块极品皇动石,一时更热情了。
暴发户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雇的是尊大神,回去就将整个经过写在了网上,当天就上了热搜。接着有在场的人拍了视频,便凑热闹地也选择了上传,于是人们终于见到了这位新人大神的完整身影。
视频里还有对话,珠宝商纷纷客气地询问大神怎么称呼,暴发户愣愣地回答说人家叫123。
珠宝商整齐地静默一瞬,然后就热情地开始喊哥。
新人冷淡地看着他们,往他开出的石头上一指,随意给自己取了名字:“叫我金焰。”
至此,网民便默认“金焰”是这位新人的代号了。
谢辰宇也看了热搜,当时就觉得这新人很清瘦,如今现实里遇见,他发现比想象中的还瘦,且个子不到一米八,几乎不像个Alpha。
宋彦察觉到一旁的视线,侧头看了过去。
谢辰宇对他微微一笑。
宋彦冷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游鲸的其余人很快也发现了他们。
现任老大傅云靖主动打招呼:“陈老板。”
谢辰宇笑着和他握手:“傅老板。”
双方还没寒暄,只听一个阴森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陈老板。”
众人寻声望去,见到了地纱星域的土皇帝森德将军。
他从那边走过来,直直看向谢辰宇:“我最近听见了一个消息,陈老板就是杀死我儿子的真凶,是吗?”
谢辰宇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