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
待马蹄声远去之后, 段峥便连滚带爬地进了屋。
“爹,出事了!”段峥颤声道。
屋内的段父和护卫等人,闻言便纷纷醒了。
段峥不敢有丝毫耽搁,忙将方才外头发生的事情朝众人说了。
“小灼呢?”段父问道。
“他骑马去引开了贼人……”段峥道。
段父一听面色登时变了, 一旁的金豆子这会儿也清醒了, 急得险些当场哭出来。
“不行, 我要去找我家公子。”金豆子起身道。
“别慌。”段父一手按在他肩膀上, 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这会儿里屋的容母尚未被吵醒, “你和峥儿照顾好小灼她娘亲, 不要乱跑。”
段父到底是行商数十载, 见过不少风浪,因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吩咐了段峥去将容母先叫醒了,又吩咐了几个车夫找了趁手的武器做好戒备,最后带着剩下的两个护卫出了屋子。
“你去柴房找找有没有多余的柴火, 在院子里点个火堆。”段父朝一个护卫吩咐道:“贼人夜袭不成, 说不定会再回来, 但是知道咱们醒了他们便会有所顾忌。”
他说罢又带着另一个护卫去了门口, 检查了地上躺着的另外两名护卫。
那两名护卫都是一击毙命,从尸体上看得出下手的人很有杀人的经验。
“把尸体先抬进柴房,仔细一会儿又下雨。”段父说着便与那护卫联手, 将尸体抬了进去。
没一会儿工夫另一人点好了火堆, 待火燃起来之后,段父便带着两人出了院门。
外头夜色正深,虽然雨后月明星稀, 可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段父拿着火把顺着地上的马蹄印往前走了一小段, 这时突然听到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窣。
“什么人?”护卫骤然出刀, 冷冽的刀锋借势便架到了对方脖子上。
“是我,舅舅!”容灼的声音从草里传来。
段父当即上前,将人从草丛里扒拉了出来。
“小灼,受伤了吗?”段父问道。
“我没事。”容灼忙道。
段父警惕地四处看了看,也不多说,将容灼抱起来便带回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容母这会儿早已醒了,没见到容灼时一直担心地小声哭泣,如今见了人不由心疼不已,上前便将容灼抱住了。段峥和金豆子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
“娘,我没事。”容灼安慰道。
容母虽情绪激动,却也没失了分寸,哭过之后便将人上下检查了一番。
容灼方才落马时,小腿被碎石割出了伤口,血将里衣的裤腿都染红了一片。
容母忙让金豆子取了出门前准备的伤药,帮容灼包扎伤口。
“舅舅,他们还会回来吗?”容灼朝段父问道。
“不好说。”段父道。
众人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毕竟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表哥,咱们路上不是带了铜盆吗?你让人找出来,若是有人靠近,咱们就使劲儿敲铜盆。”容灼道。
“敲盆做什么?”段峥不解。
段父却明白了容灼的意思,“贼人若非打定主意要咱们性命,这法子多少有点用处。”
其实容灼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他们这堆人里会武艺的只剩两个护卫以及段父,剩下的车夫或许有点蛮力,作用却不大。
而敲盆这样的举动,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就类似于报.警器或哨子。在遇到危险时,除非对面的人打定了主意要置人于死地,否则哨声或尖锐的报警器,可以有效的震慑对方,起到扰乱对方心神的作用。尤其是窃贼,一旦撬开门锁触发了报.警器,退缩的概率极大。
段峥当即便找来了铜盆,和金豆子一人抱了一个,随时准备等人来了就敲盆。
“他们是冲着咱们的钱来的吗?”段峥问道。
“人没进院子就了结了咱们两个护卫,只怕不是冲着钱财来的。”段父道。
图财的人就是为了弄到银子,哪怕忌惮护卫也多半会将人弄晕,没必要弄死。
而且能一击毙命,可见那两个人的武艺都不弱,所以看着不像窃贼,倒像是刺客。
在马车里的时候,容灼甚至不由想到了先前在江府时经历的事情。
同样的身手不凡,同样的杀人不眨眼……
虽然两拨人未必是同一伙,但他们的行为模式却很接近。
容灼看向容母和段父,开口问道:“娘,舅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容母刚帮容灼包扎完伤口,闻言下意识看了段父一眼,神情很是伤感。
“是你爹……”段父开口道:“他在朝中得罪了人,怕来日事发牵连你们,便让我带着你和你娘先避一避。”但容父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下手,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
“兄长……”容母开口道。
“事已至此瞒不住他的,况且小灼也不是孩子了,方才若不是他,咱们这会儿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段父说罢看向容灼,叹了口气,“你爹怕你害怕,才没敢告诉你,而且这种事情越是不知道,反倒越安全。”
容灼闻言恍然大悟,心中一直以来的很多疑团也跟着解开了。许久前容父和容母的那次争吵,容父面对他时的愧疚,离家时容母的不舍……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容父连他读书的事情都没顾得上过问。
比起家人的安危,读不读书,前不前程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容灼伸手在自己衣袋的位置摸了摸,里头是容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带着的信。
联想到方才刺客不顾一切也要追马而去的举动,容灼顿时就明白了……
刺客们并非是为了来杀他们,而是在找东西。
难道找的就是他身上这封信?
“爹,既然如此他们一定会再来的,咱们赶紧动身离开这里吧?”段峥开口道。
“若他们不放过咱们,离开此地只会更危险。”段父道:“这里起码还有个藏身的地方,咱们都躲到屋里关起门,拿柜子将门一顶,还是能撑个一时半刻的,若是在路上被人截杀,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他这么一说,屋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去搬救兵吧。”段父说罢看向一个护卫,“你连夜快马加鞭进城,多带些人手来。”
“舅舅,咱们只剩两个护卫了,不能让他走。”容灼道。
相对于搬救兵来说,暂时保证他们的安全更重要。
“我去吧。”一个车夫开口。
“不,让我去吧。”容灼道。
他话音一落,容母和段峥当即都齐声反对。
莫说他腿上还有伤,回城的路那么远,外头还那么黑,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容灼去。
尤其在容母眼里,自家这儿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公子,我去吧。”金豆子道。
“京城一来一回三四个时辰的路,太远了。而且他们若是有心不放过咱们,难保不会在回京城的路上埋伏。”容灼道:“我有个朋友在附近,他们家有很多护院,我可以求他帮忙。”
众人闻言都看向容灼,便闻他继续道:“越耽搁越麻烦,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匹马上没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段父拧着眉头,似乎在斟酌他这法子可不可行。
“这样的事情,你那位朋友会帮忙吗?”段父问道。
“他……应该会吧。”容灼道:“眼下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段父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如今回京城搬救兵的确不是好法子,对方既然派了人来截杀他们,很可能在京城也做了布置,若是回去说不定非但搬不到救兵,反倒让他们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小灼,让豆子陪着你吧。”容母哽咽道。
“不必,娘您放心,我现在很会骑马了。”容灼朝她一笑,安慰道:“让豆子陪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他说着便起身出了房门,临走前又叮嘱了金豆子和段峥好生照料容母。
这会儿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但容灼压根也顾不上冷不冷,他生怕再耽搁,把刺客又等了回来。
他一路急奔,径直去了江府。
好在他记路,趁着夜也没跑错地方。
“容小公子?”门房一见是容灼,当即十分惊讶。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问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有急事找江少卿,劳烦通传一下。”容灼道。
“外头雨大,容小公子先进来说话。”门房将人让进了门,这才道:“公子来得不巧,今日雨太大,我们家公子没回来。”
容灼闻言一怔,忙问道:“那青石呢?”
“青石公子昨晚就走了。”门房道。
容灼闻言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江继岩和青石竟然都不在。
“容小公子今晚且住下吧,外头这么大的雨,再淋着该生病了。”门房道。
“我……”容灼心念急转,一时间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去京城是绝对行不通的,太危险,也太远。
可如今他还能怎么办?
借江府的护卫一用?
且不说江府的管家会不会借给他,万一真借给他,届时再出了岔子,他怎么朝江继岩交代?
容灼急步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心念一动。
“我借你这里看个信可以吗?”容灼朝门房问道。
“自然,公子自便就是。”门房说着给他取来了油灯。
容灼就着油灯的光,将怀里的信取出来,当场就拆开看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信里并不是给他外公的家书,而是别的东西。
容灼看着那封信,眉头不由越拧越紧……
他记得,原书里容家是没有这一场磨难的。
既然如此,那此事追究起来,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他的某个举动,产生了蝴蝶效应,引发了此事。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牵扯进朝中的事情,他甚至连容父在朝中任何职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引出这样的祸端?
第二种可能,容父原本就裹进了这件事情中,但按照原书的走向,有人暂时保了他。如果是这种可能的话,那容灼就不得不想到一个人了,那就是太子。
虽然他没有证据证明此事和太子有关,但按照原书的走向,他如今已经和太子交好了。这是和原书唯一不同的事情,所以容家的祸端多半和此事有关联。
眼下他无从去证实自己的猜测,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容灼默默将信重新用油纸包好,揣了起来。
“公子,进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门房道。
“不必了。”容灼朝他道了谢,“若是江少卿回来,劳烦您知会他一声,就说我来过。”
他说罢又借了纸笔,草草画了个地图,将容母他们的藏身处做了标记。
他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若他此去不成或者半路有什么危险,总要给容母他们多留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
清音寺客房中。
于景渡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黎锋因为担心他的病,所以今晚歇在了一旁的矮榻上,如今听于景渡呼吸有些滞涩,忙上前查看,“您没事吧?”
“无妨。”于景渡摆了摆手,过了半晌才渐渐调匀了呼吸。
他方才梦到小纨绔了,而且是个不大好的梦。
“公子,您近来这旧疾发作得越发厉害了。”黎锋担心道,“要不还是回宫,有吴太医看着总归要好一些。”
“没有大碍。”于景渡道。
“殿下是不想回宫?”黎锋问道。
于景渡起身披上衣服,而后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
外头的冷风骤然灌进来,惹得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再过几日吧,母妃的忌日,本王不想见到那些人。”于景渡淡淡道。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黎锋听了却忍不住有些难受。
他们殿下为了与太子对抗,面对陛下时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了不少。但他无论表面上如何扮演“父慈子孝”,心里终究是放不下过去。
于景渡看着外头的夜色,想到那个梦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他从怀里取出那方从容灼那里“骗”来的巾帕,放到鼻间轻轻嗅了一下,仿佛这样能让他稍稍好过一点。
只可惜那巾帕被他带着太久,上头沾着的都是他身上的药味,倒是闻不出来小纨绔身上那淡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