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不必忧心,儿臣无事。”于景渡道。
“在边关缺医少药,如今到了宫里,总不好再叫你受苦。”皇帝说着叹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于景渡,心中百感交集。
年轻一些的时候,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个儿子。
于景渡和他长得太像,性情自然也随了他。
但那时候的皇帝年轻气盛,每每见到于景渡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某种威胁感。
如今他已过了不惑之年,早已有了帝王的自信和沉稳,再见到于景渡时,心境便有些不一样了。
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便像是在欣赏年轻时的自己。
“陛下,吴太医到了。”来福道。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吴太医帮于景渡诊脉。
吴太医忙依言而行。
片刻后,吴太医朝皇帝行了个礼,开口道:“回陛下,宴王殿下此前应该是受过重伤,肺腑落了些病根,不发病时没什么影响,若是情绪波动太大,便容易引发旧疾,届时轻则会咳嗽胸痛,重则会卧床不起,甚至咳血……”
皇帝闻言面色一变,“可有法子治好?”
“能治好七八分,只是旧疾需要时日调理。”吴太医道。
他这话并没说满,其实也给皇帝留了余地。
毕竟没人知道皇帝的意思,万一对方只是打算让人回来行完了冠礼就回去,那吴大夫后头的话就不好说了,所以话只说了一半。
“需要多久?”皇帝问。
“快则月余……慢则半年。”吴太医道:“臣还要再仔细诊断过才好下结论。”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看向于景渡,“边关眼下还算安稳,开春前你就安心留在京城养病吧,一切等病好了再说。”言外之意是要将人暂时留在身边了。
吴太医闻言又仔细替于景渡诊了脉,并询问了他当时的伤势。
皇帝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拧着,听到紧要处眼底现出了一丝疼惜。
他身边这么多儿女,唯一亏欠过的也就只有于景渡了。
偏偏他最亏欠的这一个,是他这些儿女中最成器的一个。
“陛下,臣为宴王殿下开了方子,一会儿药煎好了该送往何处?”吴太医问道。
“他从前住的福安宫来福已经命人打扫过,送到那里便是。”皇帝说罢又朝于景渡道:“司天监明日便会为你择吉日,在行冠礼之前,便住在宫里吧。”
于景渡闻言忙应是。
他虽封了王,在京城也被赐了宅子,但他从未去宴王府住过。
依着规矩,他已经成年,虽未行冠礼也该出宫去住。
皇帝这安排是在朝旁人昭示自己对这个儿子的恩宠。
“臣观殿下脉象,这几日情绪似乎有些激荡,还请殿下务必要静心,莫要引出了旧疾才好。”吴太医又嘱咐道。
于景渡闻言应了声,朝他道了谢。
这边吴太医刚走,便有人来报说太子带着几位兄弟来了。
皇帝当即让人进来,自己则走到了书案后重新坐下。
太子带人进门后先是朝皇帝行了礼,转头看向于景渡时,对方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
“来福,扶三殿下坐下。”皇帝忙道。
来福闻言便扶着于景渡坐下了,众人当即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于景渡排行在太子之上,但太子毕竟是储君。
如今他见了太子礼都不行一个,着实是有些不给人面子。
“三哥身子还好吧?”太子忙关切问道。
“尚可。”于景渡淡淡道。
太子大概也没想到这人第一天见他就这么放肆,偏偏他素有宽仁温厚之名,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还必须赔着笑脸。
一旁的六皇子有些看不过眼,开口道:“三哥,你方才提前进了宫也没叫人打个招呼,四哥带着咱们亲自去宫门口接你,结果却扑了个空。”
于景渡抬眼瞥了他一瞬,眼底的冷意丝毫不加掩饰。
六皇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竟是有些怕他。
“六弟莫要无礼。”太子朝六皇子道:“咱们兄弟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
“太子说得是。”皇帝适时开口,“老六是该学学如何敬畏兄长,年纪也不小了,整日口无遮拦,回去闭门思过三日吧。”
六皇子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抱怨,竟换来了闭门三日。
但他被太子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后,总算清醒了一回,忙谢了恩没再说什么。
皇帝嫌他们人多聒噪,很快就将人都打发走了,还特意差了自己的贴身内侍来福亲自将于景渡送到了福安宫。
“安顿好了?”皇帝朝来福问道。
“回陛下,安顿好了,老奴找了几个妥帖的人在福安宫伺候,陛下尽管放心。”来福道。
皇帝点了点头,眼底还带着未曾掩去的笑意。
“太子这些年在京城顺风顺水,朕想磋磨他都找不到机会。”皇帝道:“老三这趟回来,正好替朕考验考验太子,也让朕看看这几个儿子的斤两。”
来福跟着皇帝久了,方才就看出了皇帝的用意。
他朝于景渡示好,固然有一部分是出于真心,但故意当着太子的面如此厚待于景渡,用意就十分明显了。
皇帝想给太子一些压力,看看这位储君的抗压能力。
毕竟他所有儿子中,能让太子感觉到压力的,也就只有于景渡了。
“陛下就不怕三殿下生了旁的心思?”来福问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皇帝瞥了他一眼,语气却并不严厉,“老三想什么,朕心里最清楚,他与朕年轻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也没说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另一边,于景渡回到福安宫后便换了身衣裳。
黎锋打发了内室伺候的人,表情有些严肃。
“殿下,陛下今日究竟是何意?”黎锋有些担心地道。
“他想拿本王激一激太子罢了。”于景渡道。
“您和太子殿下这么快就撕破脸,会不会有什么隐患?”黎锋问道。
“本王心里怎么想的,父皇一眼就能看穿,与其在他面前和太子表演兄友弟恭,本王倒不如随心所欲。”于景渡道。
皇帝在宫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虚与委蛇,于景渡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未打算伪装自己。
他将自己的喜怒都摊在明面上,这样反倒能让皇帝对他少几分猜忌和忌惮。
“殿下您更衣是要出去吗?”黎锋问道。
“去一趟国子学。”
“啊?”黎锋惊讶道:“您这才回来第一日,去国子学做什么?”
于景渡想到茶坊天台上那一幕,心道再不去国子学,小纨绔非要跟着这帮纨绔玩儿废了不可。
国子学内。
季修年大概没想到宴王回京第一日竟会来国子学,所以颇为惊讶。
“本王有几个同僚是先生的门下。”于景渡取出几封书信递到季修年面前,“他们虽从了军却时时念着先生的教导,特托付本王帮他们传个信朝先生问安。”
季修年接过信朝他道了谢,问道:“殿下今日前来,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他素来通透,当然知道宴王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他做信使。
他甚至怀疑,这信是宴王特意让人写的,目的就是有个来见他的由头。
毕竟要传信,军中自有传信的途径,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没什么。”于景渡道:“本王想四处看看,劳烦季先生找个人给本王带路。”
他话音一落,门外便有人过来打招呼,大概是听说宴王殿下驾到,特意来请安的。
季修年目光在几人面上一扫,开口道:“刘主簿,殿下想四处看看,劳烦你带个路。”
“是。”刘主簿忙道,“殿下请。”
于景渡起身又朝季修年略一颔首,这才跟着刘主簿出去。刘主簿看着颇为殷勤,带着于景渡在国子学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本王年少的时候,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好好读书,不像他们这么幸运。”于景渡感慨道。
“殿下在外征战数年,战功累累,乃是我朝的英雄啊。”刘主簿拍马屁道。
“你们务必要规劝这些学子,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莫要浪费了光阴。”于景渡道:“若有误入歧途的,也定要严加约束,省得污了国子学的名声。”
“是是是,殿下说得极是。”刘主簿忙道。
于景渡点到为止,丢下一句改日再来,便带着黎锋走了。
刘主簿立在原地咂摸了一番于景渡的话,当即找人取来了国子学的花名册……
当日下午,国子学送信的人便到了容府。
彼时容灼正在试新做的猎装,琢磨着过两日跟着段峥他们去跑马。
他上回跟着于景渡学了骑马,这几日打算再好好练练,免得生疏了,毕竟这个时代骑马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让我去上学?”容灼一脸懵逼地道:“先生不是允了我可以放长假吗?”
“是……但是今日国子学又出了个新规矩,说是所有学子都要珍惜机会,好好读书,不得枉费大好光阴。”传话的人道。
“不是……”容灼苦着脸道:“为什么突然定了这样的规矩?”
“好像是有哪位贵人朝刘主簿提了几句吧?”那人道。
容灼:……
到底是谁这么爱多管闲事?
这是想把他往火坑里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