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昨晚熬了一宿没睡, 今日又在周府忙活了大半日,整个人疲惫不已。
他回府后实在困得难受,先回房睡了一觉, 这一觉直睡到夜深才醒。
起来吃了点东西之后,他就去了书房,拿出“大壮”给他整理的这份策论开始誊抄。
大概是太久没写这么多字了,容灼抄起来花了不少功夫,涂涂改改抄废了好几页纸,直忙活到天快亮才将策论完整抄完。
先前容灼只粗略看了一遍,并未看得太明白,直到誊抄完之后,他才发觉“大壮”竟将他白天胡扯的那些东西,都融入到了这些策论中,这令他很是惊讶。
没想到大壮只是读过书,竟然能有这样的本事!
容灼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大壮太厉害, 还是他太菜。
趁着天没亮的工夫,他又趴在书案上眯了一会儿。
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还做了个噩梦。
容灼梦到“大壮”帮他整理的策论太优秀,被季先生当堂夸赞了一番。
没想到此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宫里, 惊动了太子。
太子当日就风风火火来了国子学,非要和容灼交朋友。
梦里的容灼都看不清太子长什么样, 只知道对方热情又虚伪,说什么都不放过他。
尽管那梦境里太子只是要和他交好, 并未有别的举动, 但容灼依旧忍不住毛骨悚然, 就像挣扎了这么久, 最终还是落入了轮回中一般。
他在梦中极力逃避, 想要摆脱太子,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您昨晚不是睡下了吗?怎么又起来了?”金豆子见他神情疲惫,当即有些担心。
“我没事。你帮我准备好衣服,我一会儿就去洗漱。”容灼道。
他说着又检查了一遍连夜抄好的策论。
不过这会儿他想起那个梦,依旧心有余悸。
好在他觉得“大壮”虽然读过书,但是应该不至于那么厉害,给他整理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策论来。念及此,他才稍稍放心了些。
吃过早饭后,容灼便去了国子学。
在正式上课前,便有人统一将策论收走,交给了季修年。
容灼大半日都紧张兮兮的,生怕这策论出什么问题。
好在一整日都平安无事。
直到当日下了学,容灼才暂时松了口气。
“容小公子。”周丰在下学后叫住他,递给了他一个檀木盒。
容灼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方巾帕。
“这是?”容灼不解。
“大壮不是把你的手帕拿走了吗?他不小心弄丢了,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托我还你一方新的。”周丰道。
容灼闻言从木盒里将手帕拿出来,发觉这手帕质地和先前那条很像,都很柔软趁手,只不过这条上头没绣什么纹样,看起来更简单。
“我不是说了让他小心一些别弄丢了吗?”容灼无奈道:“那条手帕是……”
他想说那条手帕是青石给他的,但转念一想,这人早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手帕丢了就丢了吧,说不定是天意,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念及此,他摆了摆手道:“算了吧,丢了就丢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木盒还给了周丰,“你告诉大壮,不用赔我。”
“他都给你了,你要是不要他该过意不去了。”周丰坚持道。
容灼一想也是,不过是一条手帕,收下也无妨。
周丰还有些担心容灼见了这盒子会多问什么,没想到容灼丝毫没有怀疑,收下便转身走了。
他哪里知道,容灼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太短,对很多东西都不熟悉。
这檀木盒子在容灼看来,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礼物盒罢了,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容灼离开国子学之后,便见段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段峥一直远远看着,见他出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今晚带你去个新地方,先别急着回府了。”段峥道。
“我明日还要上学呢。”容灼道。
“不会太晚,就是喝个茶而已。”段峥又道。
容灼这才点了点头,将金豆子先打发回了府,跟着上了段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停在了一间茶楼外头。
段峥带着他上了二楼,这次却没有去雅间,而是坐在了二楼厅内的茶桌旁,这会儿宋明安和苏昀正在桌边煮茶。
两人朝容灼打过招呼,又要了点心给他,让他先吃点心。
“这茶楼有什么不一样吗?”容灼四处看了看,颇为好奇。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宋明安笑了笑,一脸神秘。
容灼乖乖坐着吃了几块点心,这时便闻耳边传来了奏琴之声。
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名遮着面的女子,正在奏琴。
他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挺好听的,但是更多的东西就听不出来了。
容灼看了一眼桌边坐着的另外三人,段峥和苏昀在说小话,都没怎么听,只有宋明安听得一脸陶醉。
“他喜欢听琴?”容灼凑到段峥耳边小声问道。
“不止喜欢听琴。”段峥挑眉笑了笑。
容灼没明白他这笑容的弦外之音,十分茫然。
“你这整日在花楼里住着,怎么还跟没开窍似的?”段峥见他如此,只能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容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宋明安虽是个纨绔,却好音律。前几日偶然听过了这茶楼的琴声就喜欢上了,后来见弹琴的是个姑娘,就一发不可收拾,日日都要来听琴。
“咱们今日就一直在这儿陪他听?”容灼问。
“一会儿就弹完了,晚些时候带你去吃好吃的。”段峥道。
这时一曲终了,宋明安忙激动地拍手叫好。
没想到他太激动,不慎碰到了茶桌,险些将桌子掀了。
幸好段峥眼疾手快,扶住了茶桌。
但是这么一晃,桌上的茶水便洒了出来,离桌子最近的容灼不幸被洒了一身。
“你就不能稳重一点?”段峥一边抱怨宋明安,一边担心容灼被烫着。
“无妨无妨,只洒在了衣服上,不烫。”容灼说着取出那个木盒,将里头的手帕拿出来擦了擦手腕上沾上的水迹。
一旁的苏昀目光落在那木盒上,笑道:“这是谁送的手帕?竟然拿檀木盒子装着?”
他说着拿起那檀木盒子看了看,还忍不住凑近闻了闻那盒子上的木香。
“这盒子很特别吗?”容灼问道。
“要说贵也不至于太贵,毕竟只是个小小的盒子。”苏昀道:“但我朝檀木素来金贵,很少会有人用这个来做木盒。一个盒子就是用来装东西的,用这么好的木头未免浪费。”
段峥说着也拿过木盒看了看,“这质地真不错,是块好木头做的。”
容灼闻言也拿过盒子看了看,不过他看不出什么好坏。
“我上一次见有人用檀木盒子,里头装得还是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宋明安这会儿也收敛了心思,他拿过容灼手里的帕子看了看,“这帕子做工精细,倒也不是俗物,但拿这个盒子装着,太夸张了些。”
段峥看向容灼,问道:“谁送你的?”
“是我一个同窗家里的小厮。”容灼道。
众人闻言顿时失笑。
“一个小厮送你这种质地的帕子?还用檀木盒子装着?”苏昀问道。
“呃……”容灼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先前他是真没看出这盒子有什么异样。
宋明安将帕子还给他,笑道:“怕不是你这位同窗借机想朝你示好吧?”
“不是。”容灼忙将“大壮”借帕子的事情朝众人说了一番。
三人闻言表情都十分复杂。
容灼不明所以,很是茫然。
“你借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汗?”段峥问。
“当时他是匆匆赶来的,头上有汗……”
“你可真是……”宋明安无奈道:“手帕这种贴身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借呢?”
“他是个男人啊,我也是个男人,借个手帕……”容灼越说声音越小,“能有什么事儿?”
“你是个男人,但你是个断袖啊。”苏昀道。
容灼开口想解释,却只能生生忍住。
他为了装纨绔,在众人面前已经坐实了是断袖这件事,如今也无从解释。
偏偏他有时候又完全意识不到这个问题,这才失了避讳。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容灼拿着手里的帕子,茫然又无措。
“我估计,那小厮八成是以为你在对他示好。”段峥分析道:“而他恰好也是个断袖,又见你长得漂亮,出手大方,所以就想抓住你。”
“抓住我什么?”容灼小声问道。
“抓住你这条大鱼啊。”宋明安指了指那木盒,“不然他一个小厮,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送你一方手帕?”
这木盒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工夫找来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厮身份的人,能随手拿出来的东西。费那么大工夫找个檀木盒来装手帕,不就是为了引起容灼的注意吗?
容灼经他们这么一提醒,登时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若真如他们所说,这檀木盒并非寻常之物。
“大壮”能在盒子上花这么多心思,说明是个精细之人。
精细之人,怎么会那么随便就把他的手帕丢了呢?
这么想来,他的手帕可能并不是丢了,而是被大壮私藏了?
对方私藏了他的手帕,再借机给他一条新的……
容灼一想到一个大男人对他做这样的事,就忍不住浑身不自在。
而且对方私藏了他的手帕,不会用来做奇怪的事情吧?
这么一想,容灼简直恨不得将这手帕立刻还回去。
他不是不喜欢大壮这个人,可前提是对方不能对他图谋不轨。
“听我的,丢了吧,膈应人。”段峥道。
“是啊,那个小厮对你图谋不轨,也不好说是想攀附你,还是想占你便宜,总之往后离他远点。”宋明安道。
见容灼拧着眉不做声,段峥又道:“要不我们去替你教训他一顿?”
“别别别。”容灼忙摆手,“他人不错,别动他。”
“你不会……也喜欢他吧?”苏昀问道。
“怎么可能?”容灼刚想说自己又不喜欢男人,又改口道:“他长得不好看,我怎么会喜欢?”
“长得丑那就算了。”段峥一手揽住容灼肩膀,“听表哥的话,往后别理他便是。”
容灼点了点头,将那手帕又放回了木盒中,想着还是将这东西退回去吧。
当日和他们几个用完晚饭后,容灼便去了寻欢楼。
他心里还想着“大壮”的事情呢,一整个晚上都拧着眉头。
他看着桌上的檀木盒和里头的手帕,又想起段峥他们今日的话,心中十分烦躁。
他记得第一次见大壮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诗会上。
当时他并未过多留意到对方,只记得自己喝多起身时,对方扶过他一把。
如今想来,“大壮”明明是周丰的小厮,为何在酒宴上站得离他那么近?
难道是对他一见钟情?
容灼又想起自己脚受伤时,大壮将他抱来抱去的事情。
当时容灼还让对方抱着自己去方便呢,如今想起来他当真肠子都悔青了。
若“大壮”对他早有心思,那当时岂不是占他便宜了?
不止这些,对方昨日还帮他整理了半日的策论……
容灼从前并未多想,是以没觉出异样来。
但今日经众人提醒以后再回忆,便觉处处都是“大壮”暗恋他的蛛丝马迹。
怪不得那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对他那么体贴周到。
原来是对他另有所图啊?
好你个大壮!
容灼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容灼将木盒收起来,决定次日就还给周丰,让他帮忙退回去。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若只是将木盒和手帕退回去,是不是不够啊?
万一他没有明确拒绝,“大壮”继续误会怎么办?
不行,他必须找个机会,当面把事情说清楚,让“大壮”对他彻底死心。
可对方并未朝他言明,他若直接拒绝,好像也有点尴尬。
最好的办法是侧面暗示,只要让对方知道他并无此意就行。
可是要怎么侧面暗示呢?
容灼心念急转,这时将目光落在了青玉身上。
青玉正埋头认真绣花呢,并未留意到容灼的异样。
“青玉,你那荷包什么时候能绣完?”容灼问他。
“马上就好了,等我收尾之后就能缝了。”
容灼走过去拿过他绣好的兰花看了一眼,“你别缝了,就这么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