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季沉嫣脑子里的弦断了。
呼吸纠葛、眼神交缠。
单纯的凝视, 便像是要撞出炽烈的火花。
原本应该指向敌人的冰冷枪口,正在被谢绝紧紧握着。
危险和颤栗,一并涌向了季沉嫣。
他才杀过人。
下一秒,他却对她说出了那番话。
活脱脱的暴徒。
明月在薄云之间穿行, 在寂寥无人的小巷之中洒下一地白霜, 朦胧而梦幻,好似在两人身上静悄悄的盖上了一层细纱。
谢绝的神情十分病态, 面颊沾染着惹眼的血痕。
他的手指如绝美的艺术品一样, 握着泛着冷硬钢铁材质的丑陋铁块时, 才会带来无法形容的视觉冲击。
便是这样一个人, 正在对她展露着卑微和脆弱。
季沉嫣背脊紧绷,清亮黝黑的杏眼生出了几分愠色:“你认真的吗?”
‘你也想给我拴上狗链吗?’
第一次见面时的话言犹在耳,谢绝的厌恶和反感她也不曾忘记。
他绝不是一个甘心被掌控的人。
季沉嫣:“这算什么?又是试探?”
他反常的问话,让她觉得被冒犯。
分明是精神刻印的关系, 却得不到哨兵的信任。
谢绝微微松开了手,眼神晦暗难测,像是在静静观察:“向导和哨兵,不应该是这种关系吗?”
掌控和被掌控?
季沉嫣拿回了手/枪,朝着后面退了半步。
但很快, 她便触底, 后背撞到了硬邦邦的墙壁, 再也无法后退。
而偏偏这个时候,谢绝的手按到了墙面上, 身躯朝着她逼压而来。
谢绝:“那如果我说, 这不是试探呢?”
季沉嫣眼瞳紧缩, 心跳兀然快了几拍, 一时忘记该如何回答。
他真像是一把野火。
所有靠近的人, 都要被烧得精光。
季沉嫣艰难的回答:“我们……我们已经是精神刻印的关系了。”
谢绝更加病态,带着横冲直撞的暴烈:“向导不是都渴望着强大的哨兵吗?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忍受你来利用我。”
这算什么?
季沉嫣被他的直球撞得脑子嗡嗡作响。
她撞进了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瞳里,对方就像是在双手奉上套住自己的狗链。
但有一点。
一个正常人类,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季沉嫣忽而明白了过来,在他的认知当中,或许仅有掌控和被掌控,利用和被利用,才会是稳固的关系。
季沉嫣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造成他如此扭曲的认知。
让人感觉到悲哀。
“你非要为自己找一个饲主吗?”
“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净化?永远摆脱畸变?”
季沉嫣还以为他会谈条件。
谁知道她的话刚落下,谢绝却低笑了一声:“没找过,但伙食好的话,勉强可以接受。”
季沉嫣冷凝着脸,完全没有被他逗笑。
他装得乖巧的披上了人皮,实则充满了混乱和支离。
这一次,她不想轻易被蒙混过去。
有胆子试探,就有胆子接下她的不满!
谢绝心里某处却松懈了下来。
她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向导,光是靠近就要被温水泡化的感觉。
谢绝疲惫的将额头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好啊,那我提条件,暂时让我靠一靠。”
季沉嫣僵硬了,她永远无法跟上他跳脱的思考和行动,事情脱离掌控和预测之后,令她有种万马狂奔的心慌。
她激他,想让他说出真话。
他却一点都不接招,反倒展露着更多的脆弱和柔软。
你来我往,攻城掠地。
但目的变了。
以前是逼迫她承认刻印的事,现在却是真正的引诱。
为什么?
——他想让她生出喜欢?
季沉嫣终于得出了答案,脑子犹如烟花一般炸开。
离了个大谱。
季沉嫣僵滞的伸手去拍了一下谢绝的头,仅有那么一下。
而后,她赶忙推开了他,前所有为的心慌:“这一下,只是怕你因为顾东树的事难过。”
很快,她便拿了钥匙开锁,走到了建筑物里面。
碰——
大门紧闭。
谢绝表情微愣,一步步的小心进攻,没想到最后季沉嫣却回击了他一手。
异样的感情正在悄然发酵,颤栗感直蹿心脏。
他捂住了嘴唇,莫名的口渴了起来。
——‘既然成功刻印,就要用尽一切手段绑住她。’
——‘能被S级哨兵刻印的向导是如此珍贵,你却只是精神刻印,而不是完全刻印,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禹双成给予他的警告。
谢绝收起了戏谑和玩笑的表情,和夜色融合到了一起,变得更为深沉。
哨兵和向导,本该是天生一对。
但数年的孤身一人,他早就习惯了没有向导帮助的日子,骤然间得到,不亚于失而复得的狂喜。
经历黑暗时代的哨兵,无法拥有刻印向导。
大部分人都这么看待。
纵使那群人表面上恭维着他的强大,实则内里却始终觉得,他是进化过程中的‘劣等品’。
谢绝向来对这种言论不屑一顾,听到有人提起甚至会暴打对方一顿。
他活得桀骜,不受约束,但直至遇上季沉嫣,他才发现自己被那所谓的‘劣等品’思维影响,并且内心充满了不安。
尤其是,封燃也能刻印她。
“啧,真让人烦躁。”
“我TM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该死的哨兵基因。”
—
季沉嫣进入到房间,才发现这里仅有简单家具。
S级哨兵的家,竟然是最简陋的仓库。
墙壁是铁皮,家具是铁皮,就连地板同样是铁皮。
季沉嫣踩在上面,总有种不安全的摇晃感,自言自语的说:“地方在天文馆旁边,接近基地负责人,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
谢绝从楼下的伸缩梯爬了上来,懒洋洋的躺在了柱子和柱子之间的网格吊床上面。
怎么进来的?
不是关门了吗?
季沉嫣反复看了眼门口,又看了眼谢绝。
好家伙,竟然还有一个入口。
那她关门,就真是自欺欺人了?
季沉嫣自认是个理智的人,也突然间get到了谢绝的噎死人不偿命。
季沉嫣平复心情,想起顾东树的项链还在她的手上,便将项链取了下来,摊在了掌心:“顾东树说……让我把它交给你。”
谢绝睁眼,目光落到了项链那边。
气氛一时间凝固不化,冲淡了方才的旖旎暧昧,某种沉凝的感情正在发酵。
“那家伙一直很宝贝,说这条项链,是他父亲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用剩余的子弹壳自己磨出来的。顾不去失踪之后,项链就成了他的念想。”
黄铜制成的星星形状,摊在她白皙柔软的手心里。
两者的对比如此明显,很难不被注意到。
谢绝的语气怀念:“既然在你手里了,就自己留着吧。”
季沉嫣垂着眼眸,浓密的眼睫盖住了心头的难受。
她反复摩挲着那颗星星,最终还是选择戴上了自己的脖颈。
“夏娃之卵不见了。”谢绝语气发沉,“直到最后,狄星淳仍然死咬着,想要问出顾不去体内的夏娃之卵去了哪里。”
季沉嫣:“……那你怎么回答的?”
谢绝打了个哈欠,显得几分慵懒:“还能怎么回答?被顾不去吸收了呗。但老东西心眼多,不见得相信我。”
他知道这件事跟季沉嫣相关。
权月和马丁没有察觉,不代表他没有察觉。
包括……季沉嫣身上的干扰。
如若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这么晚才认出自己的向导?
谢绝眯起眼,迟早他会知道。
季沉嫣:“我父亲的事,会跟郑老有关吗?”
谢绝嗤了一声:“他虽然老糊涂了,但并不是个残害自己人的人。若季安国没有背叛,反倒会受到保护。”
房子里的痕迹,一是血痕,一是血手印,谢绝判断是两拨人留下的。
很有可能在袭击的时候,季安国就被老东西救走了。
不过到底只是猜测,找个时间问问,一切就清楚了。
谢绝:“你父亲不见得会有事,还是好好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季沉嫣:“……你是在指今夜要抓我的人吗?”
谢绝:“……”
禹双成应该不会出手这么快,再说他顶多想把她带到西部基地,绝不可能动杀手,排除法便只剩下了听审会。
谢绝阴着脸,听审会倒是好算计。
兴许根本就不是想对季沉嫣做什么,不过是想制造一场大的骚乱,用季沉嫣的特殊身份当借口,再度朝着军部施压。
只不过无意中,被他给杀了。
这项嫁祸和诬陷,就落不了军部的头上。
心眼可真多。
谢绝牙痒的说:“有些蠢货,还自以为很聪明。”
季沉嫣:“?”
她瞬间反应了过来,明白今晚的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审会!
季沉嫣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两件事有关联。”
现在应该做的是找到她的父亲,以及芯片的事。
谢绝挑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猜出来了?”
季沉嫣闷闷的‘嗯’了一声,便径直的走到了沙发上。
谢绝:“你做什么?”
季沉嫣:“借住,总不好意思……”
谢绝打断了她,阴阳怪气了两句:“你看我像让向导睡沙发的‘恶霸’吗?”
季沉嫣认真下了判断:“……有点。”
谢绝和她大眼瞪小眼,都快要被她给气笑了。
她还真没B级向导的自觉,但凡和基地的哨兵建立互生制度,就会被争先恐后的讨好……
打住!
谢绝阴沉着脸,对自己的脑补生了闷气。
季沉嫣没有再推脱,走到了房间里面。
这房子根本就没有门,入眼皆是冷硬的铁块,还真像他的风格。
季沉嫣困倦至极,躺在了床上:“我一直都很想问问,顾东树查灯塔实验室我懂,你又为什么要查灯塔实验室?”
季沉嫣以前就问过他手上的伤疤。
但那个时候的谢绝,宛若一问就束起刺的刺猬,让她不要过度探究他。
原以为这次谢绝还会那样,他的语气却趋向于平和:“我是在那里出生的。”
咚咚咚。
她仿佛终于将他坚硬的外壳撕扯下一块,窥见了他真正的内里。
心脏生出了悸动感,这是今夜第一次的失守。
谢绝:“睡吧。”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而已,就像是终于看到故事的开端。
她却从那短暂的话语之中,产生了信任和安心。
刻印关系,就注定了她会把他当成最大的安全源。
她以前觉得反感,现在却渐渐习惯。
季沉嫣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目前就她一个人,谢绝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铁皮桌子上,摆放着被清理干净的防护服。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了自己的防护服:“难道是谢绝回去取的……?”
季沉嫣赶忙走到了卧室,想要把防护服穿上。
当谢绝从楼下走上来的时候,才瞧清了卧室里的动静。
五感失调。
意味着哨兵对自我的控制力减弱,也是评判暴走的重要标准。
但现在明显不是这种感觉。
她褪去衣物的身体,露出了光洁的后背,晨光为她添了一层朦胧和唯美,就像是象牙宝珠。
谢绝喉头发紧,心里住着一只像是等不及把她拆吞入腹的野兽。
这是本能吸引。
哨兵和向导之间,最天然的感情。
谢绝转过头,眼瞳浮现淡淡赤红,克制也暧昧。
把她带回来,到底是对谁的折磨啊?
谢绝恶声恶气道:“穿好了没?”
季沉嫣:“……”
被看到后背的人是谁?为什么谢绝比她还激动?
季沉嫣嘴角一抽。
不小心被扫了一眼的人都觉得没什么,反倒看的炸毛了。
不过……谢绝的样子,怎么比他杀畸变种的时候,反应还要剧烈?
张狂嚣张的外表之下,谁曾想反差这么大。
季沉嫣站到了谢绝身后:“我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