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天穹之下, 风雪依旧肆虐,可致命的冰晶已经尽数消融,营帐之外的鬼哭狼嚎还是这么瘆人, 但所有人却都敏锐地察觉到——头狼已死,袭击人类营地的狼群必败无疑。
在头狼的天恩力量下, 掺杂在风雪中的冰晶在地面堆积出了冰花,同样也覆盖在了毡帐的顶上, 这样的冰层会让毡帐损伤, 进而击穿顶部甚至造成坍塌, 即便是那颜的大帐也不例外, 有冰棱从缝隙中落入大帐内,当即就夺走了一人的性命。
在这样随时有可能丧生的可怖之中,达日嘎赤最小的两个孩子竟然先后迸发出了超凡的潜力, 他们以稚嫩的身躯释放出了超过限额的庞大力量,直接影响到了人类与狼群的厮杀, 阿拉坦扰乱了狼群,格日勒图融化了冰晶。
透支力量总是需要代价的, 这两个小少年虽然及时收回了天恩, 但都陷入了极糟糕的状态, 大一些的阿拉坦耳鼻流血、双眼紧闭, 小一些的格日勒图也是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他们的母亲焦灼而紧张地守在一旁, 一人咬牙沉默, 一人低声咒骂。
此时在营地之外, 狼群的呼啸已经逐渐平息了, 虽然风雪依旧喧闹, 但属于人类的声音却愈发响亮起来, 脚步声、马蹄声、呵斥牛羊的呼喝声……它们打破了狼群带来的死寂,也传达来人类优势的讯息。
紧接着,火炬终于再次燃烧了起来,在风雪夜照亮了挈绿连!
火焰是太阳的替代品,当炽热的明光从黑暗中争夺来小小的地盘时,大帐的门也被掀起,乌云雅达在护送下赶到这里,老妇人面色凝重却沉着冷静,她吩咐着两位贺敦与身边的骑士:“把伤员都送过来!我就在这里救治!”
那颜的大帐是挈绿连中最坚固也最大的毡帐,在特殊时期还要承担各种终于用途,两位贺敦对此是早已轻车熟路,她们引燃了火盆又搬出毡毯,指挥着奴隶修补着破损的区域,麻利地做好了布置。
与此同时,乌云雅达也搂过两个小少年细细查看,很快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孩子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不必担忧,这是好事情,等到他们自愈苏醒后,各自的天恩都会得到很大的提升……甚至是飞跃。”
话虽如此,但提升与飞跃的前提是自愈和苏醒,这可是一道不那么容易迈过的门槛——这样的治疗方案可谓野蛮粗犷,但靼人在面对病痛时一向如此,不是他们不愿意精心治疗,而是根本没有那个条件,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去抗争。
假如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南人的贵族家庭中,那必然要大动干戈,什么延请数十位医师武师,什么炮制珍贵的滋补药材,还有些什么针灸引气等花里胡哨的手段……不温养个小半年都不算完。
只可惜这里是草原腹地,还是寒冬来临前的草原,因此乌云雅达只是摸了摸两个孩子的额头,一人手里塞了一块糖(老金贵了),这就算结束问诊,紧接着她就赶去救治起那些不断送入大帐的伤患们,这又是一项繁重的工作。
达日嘎赤还带着骑士们清理营地周边,两位贺敦当然也要主持大局,她们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幼子身边,也无法争取来更好的救治,但两人都没有丝毫怨言,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靼人孩童的夭折率向来是要比南人高一截的。
大帐内的地面上已经躺满了伤患,大多数人都是严重的冻伤,少部分人则是被狼撕咬,除去那些重伤不治的可怜人,剩下的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不得不面临截肢。
这一切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到底有乌云雅达在,人们无需担忧感染的问题。
大帐外的脚步声更加繁杂了,男人们拖着狼尸回到营地内,这一场人与狼的战斗终于宣告了胜负,作为胜利者的人类理所当然地打扫战场、收回战利品,除了守卫营地的力量之外
,所有的骑士们都结队向外,清剿起落单的野狼。
今夜,挈绿连终于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阿拉坦一醒来,就陷入了一片干燥与温暖中,周围的光线十分昏暗,他依稀辨认出这是父亲的大帐,只是充斥着人们的痛呼和口申口今,大约都是新来的伤患吧,血腥味道混杂在火焰哔啵的烟气中,只有毡帐之外的风雪与嘈杂依旧不变,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但不论如何,野狼没有闯入营地,挈绿连安全了。
阿拉坦本该感到高兴的,可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裹上了滚烫的泥浆,沉重、闷热而疲惫,他的头像是遭了针扎一样刺痛,那些属于狼群的嗜血和暴虐正不住翻滚,似乎要永远残存在他的脑海中。
好渴,好想喝水……
仿佛有人正在唤着他的名字,可阿拉坦的耳朵里像是塞了一块棉花,听不真切,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母亲扶起,一碗奶也递到了他的嘴边,温凉的液体滑入喉咙……
可这往日里香甜的羊奶在此刻完全无法缓解少年的干渴,他喝得断断续续,还不住地低声咳嗽,那糟糕的脸色让贺敦慌张起来,她放下了碗,高声呼唤着什么,应当是在求助。
阿拉坦无力地扯了扯母亲的袖子,他想让她不要花费这个力气了,身躯内部的火焰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浇灭,透支了力量总要支付些代价,乌云雅达的力量有限,她帮不了他。
阿拉坦到底还是幸运的,因为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掌就捧起了少年的侧脸,他顺着这股力量转过头,望进了一双沉黑的眼眸,有来自炭火的暖光,映照在这片宁静中。
这双眼眸的主人朝阿拉坦安抚地笑了笑,随后他的力量就顺势淌入了少年的身躯内,隶属于黑夜的力量温和地镇压住了炽热。
紧接着,听力与嗅觉终于回到了阿拉坦的身上,他有些虚弱地握住了霍埃兰勒的手臂,也听到了他和母亲的对话:
“我的力量是过分冰冷的,完全就是属于黑夜的力量,和乌云雅达的治疗完全不同,只能够一时应急,无法长期治愈……”
“不,你能帮到他们就足够了!我的小阿拉坦,疼得浑身颤抖,连奶都喝不下去,可怜的格日勒图,现在都没有醒来!雅达怎么都不帮帮他们呢,就和你用的方法一样,不可以吗?”
“抱歉,这个方法只有我能够使用,它需要很强大的天恩力量,而且还得是偏向黑夜的天恩,因此也只能做到短暂的压制,但想要真正从这种透支后的状态中恢复,还得靠孩子们自己的努力。”
“唉,是我心急了,不过孩子们能醒来就是好消息,霍埃兰勒,他们就先交给你了,我得赶紧去看看羊羔,有好几个羊圈被毁掉了……”
……
两人的对话轻柔而快速,贺敦放下空碗,怜爱了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这才匆匆离开,阿拉坦顺从地靠在小叔叔的手臂上,他们只相差了五岁,可霍埃兰勒的胸膛已经足够宽阔,仿佛能任由他汲取庇护和信任。
阿拉坦打小就身体不好,但他从没有得到过父亲的贴身照顾,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与父亲一样强大的亲长抱在怀里,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赖。
也许是为了照顾病人的缘故,霍埃兰勒又取下了钢铁指套,他还把暗红的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了低下苍白而骨节分明的小臂,在昏暗的光线,这反差巨大的对比是如此醒目,叫人看着就忍不住晃神。
阿拉坦抬起头,正想问老师些问题,就望见了那靠在霍埃兰勒另一边肩膀上、同样被他半抱在怀里的格日勒图。
阿拉坦:……
格日勒图::)
更要命的是,格日勒图的手中正把玩着什么东西,它有着狰狞的弧度和坚硬的质感,在
昏黄的光晕下散发着柔和的色泽——是狼的牙齿。
阿拉坦委委屈屈,沙沙哑哑地道:“小、小叔叔……”
缪宣还忙着配药呢,反正他在干完了头狼后也没事情做,不如来给雅达帮一把,此时闻言便低下头,随即了然道:“是狼牙吗?没关系,我也给你留了一副,你成功扰乱了狼群,这一次的猎狼当然有你一份。”
阿拉坦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头狼的牙齿吗!”
“是的,头狼牙齿挺多,我给你们挑了两幅比较好看的,狼牙就等你们痊愈了再给你们,你们可以自己试着打磨。”缪宣摸摸他的额头,又笑道,“现在感觉好多了吧——你们这一次做得都很不错,保护了母亲和族人。”
阿拉坦张了张嘴,也许是因为喉咙干燥,他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呆呆地盯着老师。
缪宣理所当然地领悟错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想玩狼牙吗?好吧,格日勒图,别一个人独占,也分你哥哥一只。”
正趴在缪宣膝盖上的小少年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他递给阿拉坦一枚狼牙:“小叔叔杀了头狼,所以小叔叔的是最锋利的犬牙。”
阿拉坦仍旧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接过了狼牙。
入手沁凉,沉重光滑,比普通的狼牙要大好几倍,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天恩的力量,这枚牙齿并不是常见的乳黄色,而是带着些通透意味的浅银白,仿佛不会融化的冰晶。
这真是最荣誉的战利品。
在一日一夜的呼啸后,风雪终于停歇,露出了一尘不染的灰白穹庐,炊烟重新从人类的营地中扬起,在无风的清晨缠绕着升空。
一列马队轻快地踏过霜雪欺压后的大地,径直进入了枯槁的森林之中,寒冬压折了树木的枝干,于是光秃秃的树木再也无法成为骑兵的阻碍。
“就是这里了……”缪宣勒住了马,他今天骑的是白云,幽影不知道为什么闹了脾气,一拉出门就吐口水踢腿。
在赶回营地之前,缪宣就已经在野狼的巢穴中清洗了一遍,他没有放过那些拥有天恩的大狼,而对于那些主动上前攻击他的普通野狼,当然也顺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