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稀奇, 那两头小狼崽子竟然不来黏你了。”
巴根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悠游自在地晃荡在初春的草原上,遇上了自己的老师, 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说真的,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彻底厌烦带孩子呢。”
缪宣瞅了一眼这位乐淘淘的大兄弟, 忍不住提醒:“巴根,你作业完成了吗?”
巴根浑身一僵,不可思议道:“得了吧霍埃兰勒, 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不会学的!虽然我很尊敬你, 也承认你是我的老师,但那些东西我是不会去学的, 你找朝洛门去!”
眼下正是草原部族们汇合的要紧时候, 朝洛门的天恩能够派上大用场, 因此他没法像巴根一样随处闲逛,只能随时跟在达日嘎赤的身边, 能分神看看书就算是难得的空闲。
缪宣同样忙碌, 他既然决定了未来的职业方向, 就要挤出大量时间跟着乌云雅达学习,同时承担起一部分属于祭司的工作,至于阿拉坦和格日勒图……
他们总是有事情做的。
有些分歧,一旦出现就注定了无法被忽视,也无法相互调和。
小狼崽们理所当然地排斥着南人与南人政权, 但缪宣却不认为南人和靼人在实质上存在什么不同。
缪宣承认“霍埃兰勒”, 也同样承认“宣懿”,他认为这些名字都能代表着自身, 它们都是他对自己的身份界定和角色认知。
因此对于格日勒图的质疑, 缪宣的回答也很简单, 他很直接地告诉他——“宣懿”是我所认可的名字,我永远都不会抛弃,因此从今往后,请你不要提出类似的要求。
说到底,缪宣并没有因为这个冒昧的请求而气愤,格日勒图毕竟是靼人少年,他天然就有坚定的民族立场,再加上他那颜之子的身份,以及天性中就有的多思多虑,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也不奇怪。
所以缪宣只选择了最简单的言语拒绝。
响鼓不用重锤,格日勒图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干脆地闭嘴,但也没有因此道歉……
也许他在期待着一向温和的老师能再次展现出包容,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缪宣不认为他需要去改变,他维持着一贯的行为准则,照旧做他的好老师,只任由他的学生们选择去留。
至此,格日勒图也不再像是以往那样黏人,幼鸟般的依恋逐渐消失了,只剩下了对待师长的尊敬。
而这股情绪也影响到了阿拉坦,他很快也弄清楚了两个名字的寓意,虽然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但还是难掩迷茫和失望。
面对学生们的变化,缪宣意外地挺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幼儿园跃升至初高中,他这个老师的职权也随之变化,逐渐退到只教授知识的安全范围距离内,不用再兼职带孩子。
而迟钝如巴根,直到此时才发觉了这个变化——他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琢磨,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小男孩长大,终于不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跑了。
巴根(摆手.jpg):分歧?什么分歧?我不知道啊?
巴根最近可是春风得意,趁着这早春的好时节,他终于要结婚了,未来的妻子不仅是族里最美的姑娘,还是父亲最倚重下属的宝贝女儿,因此为了打动老岳父,他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献殷勤,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羊群赶去姑娘家的羊圈。
这快乐的情绪让巴根忍不住地倾诉,他的好弟兄们都已经受够了这种炫耀行为,只剩下温和的老师还愿意听他几句话,于是一旦遇上缪宣,巴根就忍不住洋洋洒洒的得意吹嘘,从父母为他准备的财产到成家立业的家当,从美丽热情的新娘到温顺可爱的情人……
缪宣有一句漏一句地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中途打断:“等一下,你这就要结婚了,昨
天还和别的姑娘幽会?”
巴根一愣,不明所以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最近玩的女人都是女奴啊,不会让乌日娜没面子的。”
缪宣:“……”
缪宣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倒是巴根反过来劝说:“说起来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找过女人,你怎么不去找啊?以后当了勃颚就不能乱来了!”
缪宣面无表情地拒绝:“我的志向和乌云雅达一样,我是不会婚育的。”
巴根一听,顿时花容失色:“什么?!没有女人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傻,你不会是不行吧!”
缪宣:“……”
缪宣受够了,他对着这个傻大侄子一字一顿地慢慢道:“我不想证明我行不行,但我能帮你决定你的未来行不行。”
巴根瞪圆了眼睛,幻痛顿生,下意识夹紧双腿,于是高头大马带着他溜了,可谓非常知情识趣。
在连日的迁徙后,挈绿连终于遇到了草原第一个大部族——莫日格勒部。
与总人口不过四万余的挈绿连相比,莫日格勒可是一个拥有二十万人口的大部族,它的体量足足是挈绿连的五倍,而它所拥有的财富更是小部族的十倍以上。
大体量的部族拥有着更强的风险抵御能力,再加上相对安全的栖息地,于是就连寒冬的雪灾也没给这个不足带来太大的损失,在莫日格勒相流动的营地里,牲畜和毡帐随处可见,这才是真正的牛羊如云、车马若河。
在迁移的路途上,缪宣远远地就望见了这个富庶的部族,他们非常霸道地占据了这一片平原上最好的区域、也就是河流上游,而隔着河流的另一半风水宝地,则理所当然归属于另一位霸主颚伦部。
挈绿连理所当然地垫在下游,成了落在莫日格勒部后的第二位——合并了土剌残部后,挈绿连也能勉强排在靼人部族中的第三位了。
不知不觉间,草原已经开始了美好的春日,等到整个部族稳定扎根后,达日嘎赤便带上了几位心腹,应邀踏入了莫日格勒的地盘,前去拜见他阔别已久的兄长格根。
作为主办方之一,莫日格勒部的首根汗非常豪爽地置办了筵席,直接邀请了所有愿意前来的部族首领,而且还答应不限制客人的身份与人数,尽显胸襟——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奇异能力可是防不胜防的,邀请不明敌友的外族人踏入自己的领地,就成了一件非常需要气魄的事情。
缪宣原以为这位莫日格勒部的族长也是一位与达日嘎赤相似的好汉,但没想到事实与他所想象的相差甚远。
格根汗之所以敢邀请外人进入牙帐,是因为他有特殊的天恩。
在缪宣踏入莫日格勒部的核心区域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能力被限制了,虽然自身的行动不受影响,但建模技能全部被沉默,天恩“梦魇”也遭到了全方位的打压。
“霍埃兰勒,不用担心,这是莫日格勒部格根汗的天恩……咳咳,‘圣域’。”达日嘎赤凑过来,朝着小兄弟挤眉弄眼,“有些不舒服对吗,忍一忍就好了。”
缪宣立刻明白了达日嘎赤没说出口的话——对靼人来说,以“圣域”来命名的天恩,并不意味着单纯的赞美,还包含着傲慢和狂妄。
于是他也低声回答:“没事的,只是一点限制而已。”
这毕竟只是“限制”而非隔绝,缪宣只要彻底爆发,这点干扰就根本拦不住他,也就是说,即便是在这什么“圣域”里,缪宣仍然能杀死莫日格勒部的首领,然后肆无忌惮地开始无双割草……
天恩之间的强弱差距是极其难以逾越的,比如说虽同样身处“圣域”中,缪宣就几乎没有察觉到压力,达日嘎赤也能忍耐住轻微的不适,但对于其他身负天恩的怯薛、甚至普通人
而言,“圣域”的制裁就好似山岳压顶、雪崩倾轧。
随着挈绿连的队伍逐步进入牙帐,随行的怯薛们几乎全都变了脸色,不少人汗出如浆,双腿颤栗,一看就是被压制得毫无喘息之力——身为主人家的举办者弄出这样的场面,俨然是不打算践行热情友好的待客之道。
达日嘎赤低低地冷哼了一声,与缪宣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刻,两人同时敞开气势,为身后的扈从顶住了这股刻意的刁难。
莫日格勒部的牙帐结实宽阔,火把和油灯把帐内照得亮堂堂,油脂和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在主位上,一位披金戴银的高大男子大笑着站起身:
“挈绿连的那颜达日嘎赤!我的好兄弟!草原上最凶猛的野狼!欢迎你!”
响亮的欢迎词被裹挟在放肆的笑声中,男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鬓角与胡须都染上了霜色,但他的身躯中却像是燃烧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透过皱纹沟壑洋溢出来。
这个男人就是莫日格勒部的格根汗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挈绿连的客人,也许他很想表现出好客与欢迎,但那透出骨子的高傲与轻蔑却怎么都掩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