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让小系统去记录每个孩子的数据,自身则耐心地听着阿拉坦说话,这个话题他也挺了解,还能时不时地点评一下武器之间的差异,毕竟他可以用影子模拟这些武器,因此深入了解它们的构造原理就很有必要。
不知不觉间,格日勒图也占据了他身旁的另一侧空间,他很有分寸,没有靠得太近,但也不会离得太远,他很清楚自己再也无法与小叔叔如过去一般亲密,但也绝不容许其他任何人来分享这个位置……
可见这孩子还是老样子。
缪宣虽然已经决定了不去管束,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气,格日勒图一向很有主见,小小年纪就思维缜密,而且还行事霸道,虽然他很乐意做一个大方慷慨的人,但在特定的事物上寸步不让。
而除了这两个叫人头疼的大侄子之外,其余的青少年也十分难缠,缪宣头一回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的侄子侄女,再加上一不小心对上了了岱钦的眼神,那叫一个脉脉含情、心驰神往,给那做小叔叔的吓了一跳。
缪宣心中无奈,却不知这些少年也十分惊讶,他们原以为那个传说中的霍埃兰勒是个傲慢又好战的家伙,没想到本人竟然温和而安静,看这好脾气的样子,就算提出想要摸一摸白银狼刀,没准他也会答应……
“这边的集市已经没有什么好逛的了,我们走吧。”格日勒图笑着提议道,“我听说山脚下的祭坛已经搭建好了,小叔叔,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有了这一打岔,缪宣本就想离开了,立即同意了这个提议,一行人说笑打闹着往集市外走,周围的牧民与商旅都小心地躲避,没有一个人敢稍微挡住他们的路,直到走出这片聚居点时,才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吵闹声的来源是数十辆凑在一起的车马,这时一支规模相当大的商队,只看货物囤积和车马数量,他们应当有觐见汗王的资格。
而这样一支商队竟然没有摆摊子,就像是忘掉了他们车辆中的货物,商队的几位主事人更是面色焦灼,围绕在两个靼人贵族身边。
缪宣辨认了一番衣着,确定了这两个靼人是莫日格勒部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缪宣的关注,岱钦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还没和这群人交接清楚啊——南人的商队不是都不卖奴隶了吗,所以父汗看上了两个商队里的人,就这样‘买’了下来,但大概是价格没谈拢吧,这商队不乐意。”
至于是怎么“买”的,那就不言而喻了。
而在岱钦身旁,一个活泼的小少女也面露鄙夷:“哼,都被饶了一命还不知足,竟然有胆子抗议,父汗为了买人可是花了一个金饼呢,南人就是贪婪。”
阿拉坦不怎么关心奴隶买卖的事情,他只想要淘换异域武器,但这一回南人的商旅中就没有卖铁器的,这一点让他十分不满,于是也借题发挥。
“真是不识好歹的商队,现在求情已经晚了。”阿拉坦老气横秋地道,“要不是在集市里不能杀人,要做给其他商队看,他们早就付出代价了。”
这里是靼人的地盘,虽然靼人确实重视商旅,可这群人得罪的是大部族的可汗,即使是他们遭遇了无妄之灾,但作为被迫害的弱者,商队没有申辩的权利。
集市里不能杀人,那么在集会结束后呢?这支商队在离开聚居地平原后又会遭遇什么?
这一切就看主顾的心胸了。
那么,格根汗有那份宽容吗?缪宣觉得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算是格根汗难得一回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他还有许多狼一样的下属与子侄,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莫日格勒的首领。
很显然,商队里的人也在担忧同一个问题,也不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两个靼人终于满意地离开了。
“小叔叔,你在看什么呢。”
格日勒图的声音突然在缪宣耳边想起:“我们要走了,日落后就看不了祭坛了,距离那里还有一段路呢。”
缪宣回过神:“没什么,我们走吧。”
在络绎不绝的商旅来访中,小半个月快速地溜走,当祭坛终于搭建完毕后,最重要的春日祭祀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那是一个晴朗的大晴天,乌云雅达逼上了缪宣的毡帐大门,用她一贯的慈祥笑容,阴恻恻地道:“霍埃兰勒,我们走,是时候去会会其他部族的祭司了。”
缪宣老老实实背起挈绿连上一代勃颚留下的传家宝,胆战心惊地跟着乌云雅达,一同前往了鄂伦部的地盘——缪宣当然不可能惧怕鄂伦部,他只是很恐惧会看到一群袒匈露汝或硬核穿环的叔叔爷爷们。
缪宣沉痛地明白,假如后者真的成群结队出现的话,已经宣布了要终身侍奉长生天(主要是为了不结婚)的他,大概也逃不过那两针……
缪宣:那种事情不要啊.jpg
万幸,这个世界还是留有一丝温情的,在这场特殊的集会里,缪宣没见到任何着装过激人士,反而见到了一群气质相似的祭司们,大家都裹着半新不旧的结实袍子,看上去温和谦让且质朴坚韧。
缪宣原以为按照乌云雅达那如临大敌的架势,这些祭司们都是卷王,没想到大家都出乎预料得十分质朴,虽然也热衷于攀比业务能力,但那绝对只是同门前后辈式的友好沟通。
虽然祭司都是神职人员,但和缪宣记忆中的那些同行们很不相似,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祭司的主要职责并非搞传教,而是医治人畜、预测天气和兴旺畜种等十余种十分重要的辅助工作,他们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宗教业务只是繁忙工作中的一小部分,占比很小。
缪宣当然也见到了莫日格勒部和鄂伦部的祭司,但他们并没有因为那六柄狼刀的事故而表现出敌意,恰恰相反,他们很坦然地聊起这件事情,甚至和乌云雅达交换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如今两大部族的汉王,都不能叫祭司们折服,更无法获得他们对私人的忠诚。
越是与祭司们交流,缪宣就越是觉得有趣,靼人的祭司们几乎都能够被当成一个独立的阵营了,他们游走在所有部族之外,对单个部族的荣誉并不关心,但他们却愿意为了民族奉献自己,这种既出世又入世的价值观实在是太特别了,更别提所有的祭司都有着极高的道德感与责任心……
也许这就是靼人文化中所推崇的“白鹿”。
祭司们非常有共同语言,而且他们在商议合作时的效率高得惊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许正是祭司们并不很在意各自的部族荣誉,在需要合作的时候,他们会默契得抛弃部族立场,转而站到整个草原的高度。
而乌云雅达的好强也并不是为了挈绿连,缪宣惊悚地发现——乌云雅达似乎、也许、好像是指望着能把他培养成古温雅达的后继者,圣山的继承人。
缪宣:奶奶,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高效的会议很快结束了,虽说是祭祀,但愣是给缪宣整出了元旦联欢表演的错觉,而他的节目就在第一个,以他的资历和年龄来看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而这样的安排也并非胡闹,它其实是很有讲究的,按照祭祀传统,祝福得在驱邪之后,要知道祭司们的天恩大多属于白日,极少有人能承担祛除邪祟的祭祀,因此众人合计到最后,竟然都赞成让小年轻先来……
缪宣:开幕雷击!
缪宣是很想提出异议的,但乌云雅达盯着他,缓缓地露出了圣女一般慈祥满足的微笑,于是缪宣知道他要是胆敢在此刻提出废话,他的那什么大约就保不住了。
小小的集会终于在宾主尽欢中结束,诸位祭司们在分别还前合奏了一曲据说是白鹿传下的歌谣,他们都会一种或者多种乐器,又有着一样的传承,即便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也能配合得很好。
会议之后,缪宣与乌云雅达相伴离开,鄂伦部与挈绿连部的营地之间隔着大河,他们还得走浮桥回去——早些时候桥没搭好,来往要坐船。
草原上的水系并不罕见,靼人也是会制船的。
回程这一路上,乌云雅达仍然端着那圣女般的笑容,轻柔慈祥地嘱咐着祭祀开场的重要性,缪宣听得毛骨悚然,心道难怪乌云雅达和达日嘎赤格外有共同语言,感情他们都是一类人。
也就在此时,小地图上出现了有些反常的人口聚集,缪宣错愕地转过头望向莫日格勒部的方向。
乌云雅达立刻警觉起来:“霍埃兰勒,那边有异常吗?”
缪宣皱起眉:“是的,雅达,我们先回去。”
对于一个正常的部族来说,在日常生活中人口的动线是有序而流畅的,这体现在小地图上就是小点分布的规律。
而现在的莫日格勒部就非常反常,大部分人都停滞在营地内,负责巡逻的队伍仍然正常运行,可另有一小部分人则聚集在牙帐的区域……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