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吾道心中沉了一下。
不想竟这般巧合。这裴安当真什么都算到了,仿佛将世事捏在掌心。
虽然不情愿,但姜吾道对裴安的要求已然推脱不掉,只得应下。
从裴安的藏身之处出来,他望着天空,长叹一口气。王阳对朝廷的颐指气使很是不满,当务之急,还须把他说通。
姜吾道的师兄文谦不知为何,近一年似乎渐渐萌生了隐退之意,许多事情都交给了王阳这位年纪尚轻的徒儿,包括这些见不得人的暗桩。
他心有不平,姜吾道本人又何其不是。他身在京师,只身在朝,明面上是个医官,实则仁济堂和朝廷的接头人。
京师中遍地都是王公贵族,他这等芝麻小官不被人放在眼里,但他知道,他和他身后的仁济堂所做之事并不比明面那些朝臣少。却因得做的都是暗地里的活,从来见不得光,就算帮着皇帝造反成功登基为帝,新朝开立时,仁济堂也没有沾上一点封赏。
他们站在暗处看别人风光,可谓满肚子苦水无处倾泻。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要做的时候,文师兄就曾与他和方师兄商议过了,他们觉得可行。那时天下大乱,仁济堂已经举步维艰,若不抓住时机,便只有死路一条。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仁济堂从此蓬勃兴旺,树大根深。
仁济堂以医馆起家,兼容并包,如今是关中第一大商号,前所未有的繁荣。但相应地,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也成了仁济堂的包袱。
将朝廷细作分离出仁济堂一事,文师兄实则与圣上提过多次,但每次都被训斥,败兴而归。久而久之,原本要好的二人,如今也鲜有来往,只通过二殿下裴安来联系。
圣上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这和当初笑盈盈地商议“功成身退”的挚友,已经判若两人。
他们亦无计可施,硬着头皮维持现状。只是惭愧的是,这些后果,日后需得让后辈继续承担下去。
回到客栈,姜吾道将王阳叫到了屋里,长谈一番。
王阳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儿,也不是无理取闹的莽人。在姜吾道的劝说下,他虽答应下来,但脸色难免难看。
“侄儿知晓要与朝廷断绝关系暂时不可为,但此事终究要做。”王阳冷笑,“若不是要做朝廷那些耳目暗线,仁济堂也不必开到五百家分号之多。如今仁济堂已然成了个庞然大物,听起来很风光,但其中的维持有多么艰难,师叔心中一清二楚。一如师叔手上的京师分号,已经多年不赚钱,这铺子开着究竟有甚意思?还不如干脆将这招牌撤了,光明正大地跟朝廷领俸禄,不用做贼一般操心,还能有个报效朝廷的名声。”
姜吾道单手撑着头,顿感心累。
京师分号不赚钱,在堂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每年年末,五百家分号的主事齐聚一堂,交账顺带闲聊,总绕不开几年营收如何的话题。他向来只能以经营不善、能力不足等话自嘲。可自嘲了之后,自己又难免心塞。
裴安所说的不缴税赋确实不假,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朝廷连年用兵,国库已经空虚,不会放过仁济堂这样的庞然大物。小地方的小分号可以免于缴钱,但东都、京师、广陵和益州四大商号不能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