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厦集团的老总裁是在一个月后去世的,在附院的病房里。
老人没有动手术,也没有接受任何药物治疗,离世前视力已经接近失明状态,他是在深夜突然陷入昏迷的,还没等医生进行抢救措施,就停止了呼吸。
老梁总生前每年都会为附院捐赠医疗物资,也如科里那些医生的八卦所言,他的夫人确实是附院以前的大夫,如此人物,地位自然非同一般,院长和科里的主任都要参加葬礼,作为主治大夫,邱梦长也被叫着一同前往。
邱梦长对着穿衣镜系领带,听到门铃响,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的刘毓拎着饭盒直接走了进来。
“做了煎饺,给你带了一点,趁热吃。”
邱梦长养了只猫,叫老白,见到外人,它“腾”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蹿到了阳台。
刘毓被它吓一跳:“真是耗子胆儿,回回我来,它都跟见鬼了一样。”
刘毓把饭盒放在餐桌上,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抬头看了眼正在穿外套的邱梦长。邱梦长一身黑色西装,连里面的衬衣都是黑的。
刘毓纳闷道:“怎么穿成这样?你今天不上班?”
邱梦长调整了一下领带,说:“要去参加葬礼。”
“谁的葬礼啊?”
“一个病人。”
“病人的葬礼?不是普通病人吧……”
“一个集团老总。”邱梦长说着走到餐桌前,打开了饭盒。
“里面还有粥。”刘毓说。
邱梦长很少穿正装,反正刘毓没见过几次,最近一次见也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在邱梦长的毕业典礼上。
“什么叫人靠衣装啊。”刘毓走过来拍拍邱梦长的背,“我们家大帅哥穿西装真好看,可惜了,当了大夫,一天到晚只能披件白大褂。”
邱梦长说:“我倒是想每天帅帅的,我总不能穿着这一身给病人的脑子动刀吧。”
“神经。”刘毓笑着推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邱梦长没再搭腔,他看起来情绪不高,沉默地吃着煎饺,刘毓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坐下。
“怎么了?那个老总是因为手术失败去世的吗?”
“他没做手术。”
“放弃手术?”
邱梦长嗯了一声。
“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想那么多,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说不定这对人家来说是解脱。”
邱梦长摇头:“这不是解脱,是无可奈何。”
刘毓不说话了。
刘毓走后,邱梦长在阳台抽了支烟。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不管是不是去参加葬礼,阴天都会让人心情不好。
他非常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他的工作又是最无法避免这种无能为力的。
老白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脑袋在他脚边蹭了蹭。
邱梦长低下头,眯着眼睛笑了笑:“蹭我一腿毛。”
一支烟抽完,科室主任打来电话,提醒邱梦长可以准备出发。
邱梦长拿起茶几上的信封,放进了自己的包里,跟老白说了再见,然后离开了家。
这应该是迄今为止邱梦长参加过的最隆重的葬礼,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商业巨鳄,也有高官政要,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老总裁的孙子,那位年轻的接班人,正站在灵堂接待那些来为他爷爷吊丧的长辈,他身边站着一位与他样貌相似的中年男人,是他的父亲。
邱梦长跟在院长和主任身后,走上前依次把花放在了老总裁的灵位前,院长代表医院表达慰问,邱梦长抬眼时,正好与梁佟视线交汇,对方脸上毫无表情,面目冷峻,让人看不出是不悲伤,还是表情管理得太好。
与站在他身旁的父亲相比,他看起来好像更冷静。
毕竟他的父亲眼角还有些哭过的痕迹。
梁怀玉侧头贴着梁佟的耳朵说了些什么,梁佟点了下头,说了句“失陪一下”就转身走了。
院长正与梁怀玉攀谈,邱梦长低声对主任说:“主任,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一会过来。”
主任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一会咱们就得走了,你别耽搁太久。”
邱梦长紧跟着梁佟走出了灵堂。
梁舟安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垂着脑袋,哭得鼻头发红。
梁佟走到了梁舟安面前,问:“好了吗?”
梁舟安没说话,侧过脸去吸了吸鼻子,抬手蹭了一下眼睛。她的胳膊还未痊愈,一只手吊着,石膏还没拆。
“你要躲在这里哭到葬礼结束吗。”梁佟又问。
梁舟安继续沉默。
“他们都在问‘梁小姐去哪了’。”
梁舟安转过脸来,带着鼻音说:“他们管我去哪了。”她的眼圈倏地红了,刚止住的眼泪在看到她哥的一瞬间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梁舟安。”梁佟半蹲下来,一只手覆在梁舟安的脑袋上,“之后有的是时间伤心,现在,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吗,葬礼还有很久才能结束,我们有很多人要接待。”
梁佟话说得无情,声音却少见的温柔,近距离看,梁舟安才发现她哥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她哥大多数时刻是很冷酷薄情的,至少那些不了解他的人都这么认为。
“哥。”梁舟安含着眼泪问他,“你是不是很累?”
梁佟嗯了一声:“很累。”
梁舟安抿住了嘴唇,伸手抱了一下梁佟,梁佟半蹲着,闭上眼,用脸贴了贴她的头发。
“已经发生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梁佟在她耳边低声说,“哥不喜欢看你哭。”
梁舟安沉默了会,站起来拉着梁佟的手,说:“走吧。”
梁佟说:“你先过去,我打个电话。”他说着给梁舟安递了一包纸巾。
梁舟安抽了张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那你快点过来。”
梁佟没有打电话,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