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明心里一慌, 仔细看着章银，却见章银脸上一副关切的表情，顿时心里一松。

他是第一次做坏事, 心里难免紧张。

“章银，”庞明笑了笑，脸色非常认真, “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总不能让你白白帮忙吧？请你吃顿饭是要的。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你帮忙了。”

章银边听边点头。

庞明心里一喜, 以为章银也赞同他的观点, 想到那涮羊肉的价格, 心痛得直抽抽，但是章银愿意跟他出去吃, 那就成功了大半。

他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一些来。

“章银，那我们继续去吃涮羊肉吧？”庞明说着，想到涮羊肉的鲜美，忍不住舔了舔嘴巴，“这种天气吃这个, 既暖身体，又滋补。”

“不用了。”章银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庞明。

却见庞明穿着一件湛蓝的薄棉袄，棉袄有些短了, 露出他的两个瘦瘦的手腕，袖口两侧磨损得厉害。

也许是久没有洗的原因, 也有可能是主人不大爱惜, 这一件棉袄上头有斑斑点点的污渍。

庞明看到章银盯着他的棉袄看, 不自在地将手给放回后背。

章银见他不自在, 只扫了一眼，而后不再看，说，“我只是为你解决几道英语题，不值得这么一顿羊肉。你要是有这个钱和票，去买点棉袄和布，做一件新棉袄吧。”

“你的棉袄那么薄，这种天穿那么薄的棉袄，我看你嘴唇都冻得发青了。”

庞明的笑容随着章银的话逐渐消失，而后看到章银提到他的棉袄，脸顿时胀得通红。

他没有什么钱，这一件棉袄还是之前他考上大学，家里人好不容易凑钱买了布，又去村里在自留地种了棉花的人家，逐一去买了一些，就做成了这一件棉袄。

他只有这么一件棉袄，这棉袄也是他最好的衣服。

这些天有了钱，他就想着改善自己的伙食了，倒是没有想到要买新衣服穿。

反正宿舍和教室里都有暖气，他穿薄一点的棉衣也是可以的。

“买衣服跟吃饭没有冲突。”庞明摇头应着，“我手上还有些钱和票，只是想着买布做棉袄很麻烦，又想着快夏天了，干脆不做了。”

“涮羊肉我就不吃了。”章银再次摇头拒绝，“你还是拿这个钱去买布买棉花做衣服吧。你看你的棉袄都短了。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的棉袄，容易冻生病。”

“饭虽然不吃，但是不管是英语还是其他方面，你有什么不懂的，欢迎随时过来问我，大家都是同学，我很乐意帮解答的。你也不要这么客气。”

章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庞明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应好，而后去教室了。

等他离开，闻滔走过来，不解地问着：“这个庞明，最近怎么跟你走得那么近了？”

他们宿舍这八个人分成三个小集体。

他和章银还有张鹏是个小团体，傅程、林清、伍小波是另一个小团体，庞明和诸葛峥是一个小团体。

庞明是天文学专业的，诸葛峥是生物学专业，两人专业不一样，两人都有寝室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其实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不是上课，就是去食堂，要么就是去图书馆，因为专业不同，所以彼此联系也没有多少。

章银和张鹏还有闻滔是同一个专业，所以经常一起行动。

同理，傅程、林清和伍小波又是同一个专业，所以他们也经常一起行动。

所以就渐渐地分成三个小团体。

章银和傅程他们其实也不熟的，但是因为傅程经常在他面前恶心他的，所以他对傅程的印象深刻一些。

“不知道。”章银摇头，眉头轻皱，“他最近

总是有问题请教我，并且还请我去吃了一顿涮羊肉。我看他出手挺大方的。”

闻滔却是眯紧了眼睛，想了一会儿，这才说着：“你小心一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那个人我也有了解，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平时吃饭都吃得少，省下一半的钱和粮票寄回家。他哪里来的钱请你去吃涮羊肉？”

这钱的来路就是其中可疑的。

章银点头，应着：“我会小心一些的。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闻滔一脸无语地看着章银。

难道章银对自己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吗？

他自闭了，他不想说些什么了。

“放心吧，我已经拒绝他请客吃饭的请求。让他遇到什么问题，尽管过来问我，我直接解答。”章银应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什么不对，也不敢下狠手的。”

倒也不必把自己的宿友想得那么坏。

闻滔点头，而后拿出搪瓷饭缸和一罐炒萝卜酱菜，准备去食堂吃饭。

章银也将自己的搪瓷饭缸和酱菜给拿出来。

闻滔一见，诧异地问着：“章银，你寒假不是留校吗？哪里来的酱菜？”

“你姐给你寄的？”

章银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得意，说：“不是呢。这是我对象送我的，香菇猪肉辣椒酱。”

“对象？”闻滔一听，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好啊，你小子，厉害。一个寒假，你竟然有对象了？是哪一个？”

还送香菇猪肉酱，看来章银找的这个对象，应该是有点钱的。

嘿嘿嘿。

章银露出一抹笑容，而后摇头，说：“我对象不让我说。”

闻滔想了想，想到一个人，他伸出手肘撞一下章银，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一抹笑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行啦，不说就不说，赶紧去吃饭吧。”

“要不要等一下张鹏？”章银见张鹏还没有回来，就问着。

除了早餐，中餐和晚餐他一般是跟闻滔他们一起去吃饭的。

“不用了。”闻滔应着，“他还在勤工俭学呢，现在应该还没有结束，不用等他的。”

章银点头，而后没有再说什么，拿起自己的搪瓷饭缸和那一瓶酱菜就一起去食堂。

食堂的菜不多，肉少素菜多，他们到的时候，红烧肉已经没有了，只剩土豆，白菜、豆芽还有洋葱什么的。

章银要了一份土豆鸡肉，还有一份辣白菜，一分豆芽。

说是土豆焖鸡肉，但是一大盘土豆中只有那么几块鸡肉，本来那个食堂阿姨舀的那一勺土豆鸡肉上面是有一小块鸡肉的，但是刚舀好，食堂阿姨的手抖了抖，那一块鸡肉完美地落到盘里，最后到他的搪瓷饭缸只有一勺土豆。

不过，鸡肉嘛，过年他吃了鸡，又吃了挺多肉的，所以这会儿看到肉也不像之前那么馋嘴了。

他拿着饭缸来到食堂大厅，坐下来，等闻滔过来，这才打开自己带的那一瓶香菇猪肉辣椒酱，给闻滔舀了满满的一勺，又给自己舀了两勺。

闻滔也是，打开他那一瓶子萝卜干，先给章银舀了一勺，而后再给自己舀了两勺。

本来平平无奇的饭菜，多了这三勺下饭酱，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吃了。

章银和闻滔正准备开饭。

这时，章银旁边忽然坐下一个人，他问着：“章银，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章银转头一看，正是庞明。

他自然是点头的，食堂又不是他家的，位置也不是他的，他没有道理拒绝。

庞明坐下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吃饭，而是拿勺子给章银和闻滔一人一块红烧肉。

这拇指大小一块的红烧肉红亮红亮的，焖得正正好，颤

颤巍巍的，一碰好像就要碎掉一样。

“给你们一人一块尝尝味道。”庞明说着，“我来得早，正好抢到一份红烧肉。”

因为他的动作太快，章银根本来不及拒绝，只能接受了。

不过，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他又打开自己那一罐香菇猪肉辣椒酱，从里头舀了一勺辣椒酱出来。

“给，尝尝我的香菇猪肉辣椒酱。”章银说着，将那一勺辣椒酱给放到庞明的搪瓷饭缸里。

红亮红亮的辣椒酱，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油，反正倒下来的时候，红油染红辣椒酱附近的红薯饭，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庞明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没想拒绝，他欢喜地接受：“章银，你这个辣椒酱不错哦。”

那一小颗一小颗的，要是他没有认错，那就是猪肉。

连一罐下饭的辣椒酱都有猪肉，可想而知，章银是多！么有钱。

章银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说：“那是自然。”

闻滔在旁边揶揄着：“这一罐香菇猪肉辣椒酱，放了那么多的香菇和猪肉还有油，能不好吃吗？这么多东西，拿着涮鞋底也香啊。”

这么多油和猪肉，不说做成香菇猪肉辣椒酱了，就算是做别的，也好吃。

章银笑了笑，说：“那不一定的，还要厨师个人的厨艺好，才能将这香菇辣椒酱做得那么好吃。厨艺不好，就算是再放多油和肉，也不好吃。”

闻滔简直没眼看章银。

这才多久啊，章银就见缝插针地夸奖他对象了。

啧啧啧。

章银没有对象之前，他都不知道章银是这样子一种人。

庞明在旁边听了，拿勺子的手握得紧了一些，而后垂下眼帘，将自己的心思压下，拿勺子将土豆全部压碎，跟米饭一起拌起来，而后这才慢慢地吃起来。

章银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勺子继续吃饭。

采薇做的香菇猪肉辣椒酱就是香，食堂做的红烧肉根本就比不上。

就着这两勺辣椒酱和闻滔给的那一勺干萝卜，章银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闻滔和庞明也是。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人，都很爱惜粮食。

吃过饭之后，章银和闻滔拿着搪瓷饭缸去洗水池里洗，庞明也跟着一起去。

回寝室的路上，庞明忽然说着：“章银，我觉得你之前说得对。我应该把钱留出来做棉袄。不过，我这一边只有肉票，没有布票和棉花票，想做棉袄也没有办法。”

章银还没有说话，闻滔就说着：“你拿肉票去换，相信不少人是愿意换的。”

“你做一件厚一点的棉袄，天冷可以穿，还可以有一件换洗。”

庞明拿着搪瓷饭缸的手又捏紧了一些。

闻滔这话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讽刺他的棉袄脏？不合身？

不过，庞明也没有直接问，他跟章银他们一路无话地回到寝室，而后将搪瓷饭缸往桌上一放，立刻就躺在床上。

章银忙得很，哪里得空理会庞明的情绪？

第二天，庞明上完课之后，收拾东西，不再像往常一样去章银那里问题，而是走出校门，东拐西拐，拐到一个小巷子里，而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处四合院前。

他四处看了看，看到小巷子里没有人，随后敲门，门一下子就开了，露出一个噌光的光头。

这个光头男子长得很富态，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地不说，还有一个硕大的啤酒肚。

这在这个年代很少见。

“你怎么来了？”光头男一见庞明，眉头皱得紧紧的，问着，“我不是说了，没有什么事，不要过来这里找我吗？”

“有事

。”庞明缩了缩脖子，但是仍是壮着胆子说。

光头男伸出头看了看小巷子。

“勇哥，我观察过了，周围没有人我才过来的。”庞明小声地说着。

光头男无所谓地点点头，而后又伸出头继续看，见小巷子里确实跟庞明所说的那样，没有人，这才松一口气，说：“进来吧。”

他侧身让庞明进来。

等庞明一进来，这个叫勇哥的光头男子立刻就将门给关上。

他引着庞明往里面走。

等回到堂屋，勇哥立刻将堂屋的门给关上。

屋里面正放着一个烧着木柴的火盆。

“坐吧，先烤烤火。”勇哥招呼着，自己率先一步坐下来，伸出手来烤火。

等手烤热了，他将手往头上一抹，让头皮暖和暖和。

刚才听到敲门声，他想也不想就出来开门，倒是忘记戴帽子了。

这头上没有头发就是不行，夏天还好，没有那么热，冬天冷得不行。

“说吧，什么事？”勇哥一边用手抹着自己的头，一边问着。

虽说他现在是这一副看着和善的样子，但是庞明却不敢小瞧勇哥。

“我照你说的方法，接近章银，请他吃了一次涮羊肉，后来再请，他就不愿意去了。”庞明将这几天做的事情一一地向勇哥汇报。

这个光头男子刚刚舒缓的眉头立刻皱得老紧，眼神也由刚才的漫不经心变得锐利无比，他问着：“你做了什么？”

庞明被他这么一看，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给盯上一样，整个吓得跟鹌鹑一样，气也不敢大喘。

“说话。”光头男子见庞明这一副姿态，气得不行，鄙夷地看着庞明，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一些。

这等为了点小钱就出卖自己舍友的货色，也就这个胆子了。

“我什么也没有做。”庞明吓得急忙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和他第一次去吃涮羊肉的时候，还交谈甚欢。等我第二次再邀请他的时候，他却说不去了。还让我把钱省下来换棉袄。”

“像章银这么聪明的人，估计已经察觉我的目的不纯了。我现在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慢慢接近他，博取他的信任。”

“慢慢接近他？”光头男子气得声音拔得更高，脸上的肉也一颤一颤的，说，“眼下冬天都快过去了，哪里还由得你慢慢接近？你明天过来，我弄一台取暖器给你拆拆看看。”

“反正你是高材生，这个应该也懂。”

庞明心里发苦。

他虽是高材生，但是他是天文学专业的，对物理不精通啊。

然而现在能怎么办？

他不可能拒绝，也拒绝不了。

这个时候，庞明很后悔自己为了那么一点小钱而置自己于现在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我明天上完课就过来。”庞明看了勇哥一眼，苦涩地应着。

勇哥瞪了他一眼。

“我明天请假，一大早就过来。”庞明吓了一个哆嗦，立刻应着。

光头男这才满意地点头。

“没事你就先回去吧。明天过来的时候小心一点，给我带一份早餐。”这个光头男又说着。

庞明点头。

等他离开，这个光头男嗤笑一声，而后穿好衣服，戴上帽子，背着双后，悠哉悠哉地出去了。

等晚上，他手里拎着一台取暖器回来。

一回到，他立刻将插上电源，而后打开开关。

不多时，他就感觉身体暖暖的。

“难怪那么多人抢疯了，这个取暖器果然很不错。”光头男自言自语地说着，而后想到自己那三个手下，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他那

三个手下的功夫很不错，不说身经百战，但是普通人却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三个潜进去了，一个都出不来。

他花了大价钱去打探，但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没得办法了，只好找了章银同寝室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个庞明那么没用，这都搞不定。

这样子的人，还是个高材生呢，连他手底下的一小锣锣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