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运行的声音和老人无意识的呢喃混在一起,时不时有护士的交头接耳与医生的细心叮嘱。
即便不在病房里,站在窗口附近,方饮都能闻到一股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在一起的气息。
此刻这味道和香烟混在一起,暂时被香烟压住了。有护士及时过来制止白逸南的行为,白逸南把烟头拧灭,看向方饮道:“好吗?”
方饮整个人一动不动,忽然觉得讽刺。
有人可以多年如一日地做好自己,磨炼出的棱角不是指向外界的剑与矛,是疾风骤雨时的避风港。
也有人可以因为一次不顺心,推翻以往所受的好意,甚至由于落差感,而对人产生更强烈的愤怒。
他忽视过前者,帮助过后者,不但没好报,还被后者记恨了。
他问:“我拒绝你导致你被别人取笑了,这账要算在我头上?别人要是想找碴,不管我接不接过那碗馄饨,总归能找到理由。”
“不接能骂你自作多情,接了能骂你狗腿拍马屁。”他道,“你总归会遭人讨厌。”
白逸南不打算和方饮在这里打辩论赛,转身要走:“你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先回公司把积压的文件处理掉,等会你妈请客吃饭,我晚上没空加班。”
方饮暗骂了句脏话,说:“等等!”
白逸南道:“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让你吃馄饨,你还不乐意。更惦记洁厕灵?不会再有洁厕灵了,因为那件事差点发展得不可收拾,我被我爸批评了好久。”
方饮反驳:“请我和逼我是两码事。”
“我当然是在请你啊。”白逸南一脸自然,“随你来不来,不来的话我正好去把工作解决了,轻轻松松去你妈的应酬局。”
说得风轻云淡,却让方饮听得咬牙切齿。
方饮这样的出身若没意外,够他张扬肆意一辈子,之前没养成欺负别人的陋习算是好的,现在和方母断了关系,性格变得愈加收敛理智,但也不可能让人欺负。
他瞥了眼病房,破罐子破摔道:“滚吧。”
看着白逸南的背影,他冷冰冰地补充:“我奶奶如果被赶出医院有个三长两短,我把灵堂摆你公司门口去。”
白逸南没想到方饮会这么说话,被唬住了,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饮带着点狠,字字清晰地说:“我说到做到,劝你别乱来,否则把你家公司门口的广场扫干净点。”
其实白逸南是不信方饮做得出这种事的,觉得方饮骄矜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不要脸面。
可他碰上方饮的视线,他又迟疑了。
这些年他和换了个人一样,方饮也变了不少。印象里被众人簇拥着讨好的少年,不再心浮气躁地嬉笑,一副没经过风雨也经不了风雨、生来被偏爱的样子,此刻他直直地立在走廊中央,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
和那哭哭啼啼猛灌洁厕灵的人不同,他看着问心无愧,也不怕别人无理取闹,谁也威胁不了他。
这一刹那,白逸南甚至怀疑要是病房里的人有个万一,方饮能提刀冲进他办公室。
白逸南不肯落下风,接话:“我会让人扫干净的,好好等着你。”
他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有手撑在墙壁上的响动,下意识又驻足。回头看去,方饮脸色惨白地弯下腰,没撑墙的那只手捂着胃,挪动了两三步要往护士台走。
白逸南记得方饮有胃病,就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反正娇气得很,据说方饮以前是随身带药的。
他看方饮这种反应,下意识以为他做戏,毕竟刚才没发生过什么能搞坏胃的事情。别说进食了,只是跑了几步路。
他皱眉:“我可什么也没做,你少装可怜。”
可方饮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痛得像是走不了路。方饮低着头,缓慢地踉跄着,和过来巡房的护士比画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疼痛的部位。
随即,他再也支撑不住似的,一边干呕一边蹲了下去,双手前撑在地上,几乎是以狼狈的姿态半跪着。
白逸南一头雾水地僵在原地,无措于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
护士跑去护士台打电话联系了医生,见到白逸南要走,立即跑上去,及时地握住白逸南的手腕,不让他这么离开。
她道:“麻烦您联系他的家属,以及在手术室外等待一下。”
白逸南心说,方母来了看到自己和方饮在一块,会想些什么?横竖想到的绝不会是好事,事实也的确不是好事。
他甚至默默地骂了一句,自己真他妈倒霉,居然会发展成这样。他计划没办成,反而被方饮害了。
白逸南辩解:“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不熟。”
护士道:“你有家属在这层楼养病吗?”
白逸南摇摇头,他没有。
“都来探望他奶奶了,还说不熟!”护士说,“留下,你先把他的基本资料卡给填了。”
白逸南道:“那我也找不到他家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