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笑谑君卑辱(2 / 2)

应翩翩愣住。

饶是他这样见多识广,机变百出之人,也不禁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董宣也吓傻了,但他也顾不得思考自己怎么就这么厉害威猛,居然能徒手肉/搏大将军还占了上风,毕竟眼下事情都已经做下了,那今天不逃出去就是个死啊!

他赤脚从床上一跃而下,夺命狂奔,慌乱中踩了傅寒青一脚,被傅寒青一把抓住脚腕拽倒,翻身按住!

董宣看着对方那张铁青的、狰狞的脸,惊骇之极,吓得大叫救命,伴随着傅寒青的怒斥,房间中只有两人,却一时间喧闹不堪。

而与此同时,韩耀估摸着事情进展的差不多了,应翩翩大概也已经看到了傅寒青和董宣的亲密之举,便以赏花为由,引着一些交好的宾客们向那处供男宾更衣休憩的院落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向着众人诉苦: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应玦的疯病发作起来有多严重。他性子本来就骄纵,从小被应厂公宠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舅舅也是千依百顺,谁要是敢惹着他半点,他动手杀人都是敢的。看我的脖子,这是他前几天掐的,你们敢信吗?那就是个疯子!”

丁旭道:“我最初看他一表人才的,根本想不到竟然是这种人,还是听得见的多了才敢相信,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他人纷纷赞同,王大将军的儿子王恽一向非常崇拜傅寒青,听了这话就赞同说:“要不是他经常住在傅家,还有镇北侯时常劝说着,还不定被应厂公给惯成了什么样子呢。”

韩耀笑了笑,傅寒青和应翩翩之间的关系并未外传,由于傅寒青素日来对宦党的态度,不少人都觉得他对应翩翩十分不喜,不过是碍于父辈交情勉强忍耐。

自然,这些人不知道,韩耀也不会往外说。

不过也做了这些铺垫,一会应翩翩受了刺激发起疯来,就大可以告诉这些人,其实应翩翩对傅寒青纠缠已久,怀着一肚子的龌龊心思……

总之,今天非得让他颜面扫地,声名狼藉,才能出了之前那口恶气。

韩耀的算盘打得正响,便听王恽突然“咦”了一声,说道:“你们听,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

韩耀心中暗喜,连忙道:“是了,我也听见了,好像是从那个房间中传出来的,咱们快过去看看!谁敢在侯府中如此大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了院子外面,发现正前方的厢房两扇门板大敞,刚才那个叫“救命”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这回是在哀求:

“侯爷,侯爷您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应公子啊,您认错人了!”

他猛地站定,瞪向前方,笑容僵住,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地下有两道人影正纠缠在一处,都是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董宣发疯一样地尖叫求饶,傅寒青揪着他,神情中满是阴鸷躁郁之色。

听到有人过来,他抬眼一瞥,目光中还带着藏不住的癫狂与情/欲,令人见之生畏。

而应玦……该死的,应玦是跑到哪里去了?!

一大群的宾客原本正听着韩耀不遗余力地抹黑应翩翩,感叹宦党的嚣张与应翩翩的跋扈,话正说到热闹处,就看见了这一幕,整个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恽张口结舌地看着傅寒青,这次不是出于对他英姿伟态的景仰,而是完全被他的举动给震住了。

——这个镇北侯,居然在如此大庭广众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真是疯了不成?!

不是说疯的那个是应玦吗?莫非傅家的风水有什么问题,一个两个的住进来,精神就都变得不正常了?

这么一折腾,被惊动后围过来查看情况的宾客们越来越多,傅英也听说了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疯的是谁?”

他询问报信的小厮:“再说一遍,是阿玦,还是寒青?”

“是……是小侯爷……”

傅英正要赶过去查看情况,却又有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凑近傅英耳边低声禀报道:“侯爷,不好了!应厂公回到京城了!”

傅英神情一凛,不由脱口说道:“什么?他不是在西北监军,怎会突然回来?”

他一顿,也来不及细想其中因由,匆匆吩咐道:“他到哪里了?你先让二弟过去把他稳住,万不可让应定斌知道阿玦在府上发生的事!”

“侯爷,这怕是来不及了。”

那名小厮哭丧着脸说:“应厂公连自个的府上都没回,一到京城便直接去了镇北侯府,根本没人敢拦,现在只怕是已经知道应公子从那里搬走的事了。”

万一要是被应定斌知道了应翩翩受的委屈,只怕整个侯府都要被翻过来!

傅英一阵焦急,就想亲自回府查看情况,可是傅寒青这边的事也需要妥善处理,要不然只怕整个傅家明天就要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傅英顾哪边都不是,简直一脑门子的官司,不由抬手扶额。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都叫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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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英想了想,觉得应定斌在此时赶回京城,还直奔傅家而来,那很有可能是知道了应翩翩搬离傅家的事情,生怕他这个宝贝儿子受了什么委屈,故而特来兴师问罪。

应定斌跟傅家的关系一直是相看两厌,尤其不满傅寒青,总认为他对应翩翩不够好。之前应定斌也有过几次想把应翩翩接走,但应翩翩自己不愿意,应定斌最终也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其实这回的事倒也不算难办,大不了先拖延一会时间,等到解决了这边的事,傅英再哄着应翩翩一起去跟他解释就是了。

只要应翩翩自己告诉应定斌,傅家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他跟傅寒青也不过是年轻人一时生了口角,应定斌也不好再追究什么。

傅英计议妥当,便打发下人回去告知他的二弟傅节,让他想办法把应定斌留在府里喝茶,拖延一会时间,等着自己和应翩翩回去。

安排好这件事之后,傅英便赶去了傅寒青那边。

这院落原本十分偏僻,偏生韩耀带了一大堆人过去,使得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此时席上的大半宾客们都已经闻讯而来,想要看个究竟,根本连隐瞒都没有办法能够瞒住。

傅寒青身强体壮,所服用的药物剂量又不算太多,此时经过太医的诊治已经恢复过来了,面色冰冷地坐在一旁,太医院的王太医低头询问他的情况。

周围的客人们或站或坐,脸上都带着些惊诧之色,正在不时议论着什么。董宣则跪在中间,面色惊慌,衣发凌乱,看上去十分可怜。

傅英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都来看热闹了,一时觉得十分头疼,大步走了进去。

他跟杨阁老等人见礼过后,才一脚向着傅寒青踹去,严厉地说:“孽障,看你干的好事!”

看到父亲来了,傅寒青从座上起身跪下。

他刚才已经琢磨了一会,恢复神智之后,立刻也察觉到了整件事情的蹊跷之处,对傅英道:

“父亲,您应该清楚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也不是没有酒醉过,却也从未有过如此失礼之举,又怎么会在今日这种场合这样做?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刚才喝的醒酒汤有问题!”

傅英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皱起眉头,王太医已经在旁边说道:“傅侯您不要着急,照我看来,镇北侯身上确实有中毒的征兆。他应该是而是服用了能使人精神错乱的药物,才会情绪失控,言行狂悖。至于这毒是不是下在醒酒汤中,还要查验。”

傅寒青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一向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欢迎和尊重,何曾陷入到这样尴尬的境地中?

最不堪的一面被那么多人看到,被指点议论不说,甚至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到底是谁,竟要如此害他!

被冤枉的憋屈和被陷害的愤怒在心头交织,傅寒青的拳头在袖中握紧,只恨的咬牙切齿,脸上却保持着冰冷的平静,沉声说道:“那就劳烦王太医了。装有醒酒汤的碗……应该就在刚才那个房间当中。”

傅英立刻吩咐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过来?!”

他身后的护卫连忙飞奔而去,很快便将汤碗拿了过来,交给王太医进行查验。

王太医反复确认之后,面色凝重地说道:“这醒酒汤确实有问题。通常醒酒汤的配方中不外乎葛根花、白豆蔻、砂仁、人参、生姜、木香、陈皮、茯苓等物,碗中残液里却有冰片、龙胆和麝香的气息。”

傅英本来眉头皱着,恼怒又不耐烦地等待着这件事查个明白,以便再去应付突然回京的应定斌,却冷不防从王太医口中听到了这几味药。那个瞬间他心头一凛。

傅寒青问道:“那是什么,有何作用?”

“这几味药……”

王太医犹豫了一下,说道:“极易造成人的精神狂躁亢奋,放大各种情绪,甚至出现幻觉。相互之间药性冲撞,更是容易折损寿元,平时开方子都要避开的,却不知怎会混入到侯爷的醒酒汤中。”

傅寒青怒极反笑,道:“很好,很好,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本事,敢在我的府中做这样的手脚!”

“确实好生歹毒,这是在谋害国之栋梁啊!”

其他的人跟着愤慨附和:“此人到底有何居心,又是什么身份,竟敢对侯爷您下手,必须得抓出来严惩才行!”

可是,不少的宾客们都在痛斥下毒者的卑鄙手段,最该恼怒的傅英在听到王太医说出醒酒汤里被混入的药物之后,反倒不说话了,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候,傅寒青已经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董宣,道:“这醒酒汤中的药是不是你下的?还不说清楚,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他语调十分阴沉,隐含威胁之意,韩耀在旁边听着,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觉心脏砰砰直跳,惊惧无比。

好在董宣也不傻,自然不可能承认他是受到了指使才会这样做的,连声喊冤:

“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请侯爷明察!方才小人只是奉管家之命,要回去拿了账册与酒楼的老板对账,路过后面那间厢房时,见您似乎喝醉了,便想过去扶上一把。谁料……谁料您竟突然将小人按倒在床上,愤然怒斥,说什么小人对您无情,对不住您,还意图强迫,小人实在害怕不过,这才挣脱您逃了出来啊!不信您可以去问管家!”

没想到此事竟还牵扯到了给朝廷命官下毒,董宣只能奋力为自己申辩,说到这里连连磕头,又惶急地对其他人说道:

“请各位大人救命!小人此前从来都没见过镇北侯,镇北侯是遭人陷害,小人则是无意中受到了殃及啊!若是小人做错了什么,一定会好好改过的,只求能留下一命,侍奉家中父母!”

他本来就相貌清秀,这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脸都是恐惧畏惧之色,脸上和脖子上还都带着淤伤,十分惹人同情。

只是他说的再可怜,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傅寒青,现在董宣的神情语气又跟应翩翩半点不像了,可见之前就是刻意模仿,又怎么会无辜!

况且这人只是看着狼狈,其实刚才搏斗的时候力大无穷,傅寒青根本就按不住他,倒是被他踹出了满身淤青,否则又怎会惊动那么多人过来?

傅寒青怒极反笑,抬手道:“好,你既然口称无辜,我也不能平白冤了你,你现在的模样不成个体统,来人,带他下去梳洗一番,与管家对质清楚,再来回报!”

他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会意,上去七手八脚地就要将董宣强行带走。

董宣却知道傅寒青这话说得好听,只怕自己一离开众人眼前,说清楚事情经过后就要被秘密处理掉了,所以挣扎着不愿离开。

两边一拉扯,他原本就松垮的外衣竟被直接撕裂成了两半,在场有女客惊呼起来,傅英怒喝道:“动作利索些,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却已经有眼尖的人失声惊呼道:“你们看!”

这时其他人也都已经注意到了,董宣身上有着数处或青紫或红肿的痕迹,十分触目惊心。

这些全是方才两人厮打之际留下来的,董宣不慎把傅寒青扔下了床,傅寒青神志不清又是盛怒,下手当然不会轻。

明明两人只是厮打了一阵,但经过人们的想象,这些伤在此情此景下看起来,就好像董宣遭到了凌/虐一样。

周围宾客们的脸色不禁都变了,这恐怕很难仅仅以神志不清来解释,谁也没想到堂堂镇北侯,私下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嗜好。

这些年傅寒青和应翩翩的事情从未公之于众,在人前,傅寒青人品正直,战功赫赫,又年少英俊,原本是满京城里最被人看好的佳婿。

时人多以娈童男宠为风尚,他好男风倒也没什么,但若是在床笫之间竟恨不得将人往死里折磨虐待,那还有谁敢将女儿嫁给他?

原本打算在这场宴会上探一探侯夫人口风的几户人家都暗自庆幸,幸亏还没开口。

众人看傅寒青的眼神都十分古怪,今日这么一闹,日后就算傅寒青再怎么威风显赫,旁人看到他的时候也难免会想起董宣这一身的伤来,傅家真可以说是颜面扫地了。

傅家那几名下人因为手脚不够利索闯了祸,都生怕受到责罚,更加用力地拖拽董宣,想把他拉走。

董宣拼命挣扎,竟然一下子扑倒在杨阁老的脚下,颤声道:“这位大人,我真的冤枉,求您救救我吧!”

杨阁老刚才就几次想开口,这回也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且慢。”

傅寒青道:“阁老,此人十分奸猾,请您不要被他的故作姿态蒙蔽。”

杨阁老也能看得出来董宣目光闪烁,话中肯定也有不尽不实的地方,闻言说道:

“宣平侯、镇北侯,论理这是你们傅家的家事,我不该多言,可是今天既然撞上了,他又求到我这里,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其中的种种疑点,此刻不问清楚,任由人们胡乱猜测,恐怕对镇北侯的名声更加有碍,你还是让这年轻人把事说个明白吧。”

事已至此,傅英也是没了法子,更何况杨阁老说的都是实话,有些事,越是遮掩,越是有人喜欢瞎猜,传来传去,只怕会夸大百倍。

他只好苦笑道:“我是不愿意让这等私事扰了大家的兴致,想稍后再行调查……既阁老都开口了,那便在这里说吧。”

傅英转过头,对傅寒青道:“事到如今,为父也不能再替你遮掩了。寒青,阿玦离开这几日,你一直心情不快,是不是把他给当成阿玦了?我早就劝说过你很多遍,既然他对你无意,男子大丈夫,当放则放,你总是看不开,才会造成今日之祸啊!”

傅寒青愣住了。

他没想到傅英竟然在众人面前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父亲话中的暗示之意。

其实刚才已经有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他拽着董宣喊应翩翩的名字,只是暂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这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现在要证明董宣居心叵测,故意假扮应翩翩来迷惑他,才会让他做出失态之举,只能先承认傅寒青对应翩翩有情。

而傅英的意思,是不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说傅寒青单方面喜欢应翩翩,而应翩翩并不知情。

毕竟之前京城中多有女方向傅家示好议亲,傅家这边也没有明确拒绝过,如果让他们知道傅寒青和应翩翩早就已经在一起了,这话就不好解释了。

他们将这件事隐瞒了许久,这种情况下要当众说出,实在颜面扫地,可这已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傅寒青沉默着,终于艰难地开口说道:“是……我,与应玦从小相识,对他倾慕许久,无奈他对我无意,甚至为了避嫌……搬出傅家。”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吞下满腹冤枉:“我这几日因此事心情沉郁,此人却故意穿了跟应玦相似的衣服,又模仿他的神情语调来迷惑于我,我才会在药物的作用下情绪失控,做出如此之举……”

说来讽刺,傅家这些年爱惜名声,原本连傅寒青和应翩翩的关系都不敢声张,还时不时相看些女子以作遮掩。

就在方才,韩耀还算计着怎么传播谣言,让人们都觉得应翩翩厚颜无耻,对傅寒青纠缠不久。

这下可好,今日傅寒青这番话当众出口,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小傅侯对应公子苦恋多年,求而不得,竟错认了人之后还试图强迫了!

傅英又何尝愿意如此,可他知道,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有关于那药……不能再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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