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宇文泰回到了台府,之前北州捷报给心里带来的愉悦感早已经消退大半,倒也没有因为赵贵装病卖惨而倍感恼怒,只是觉得有些心累。于是他便也没有返回直堂视事,径直回到了内宅。
归宅坐定不久,又有数员投帖求见,或是因为北州传来的捷报,或是因为听说赵贵身染恶疾的消息。两个消息出现在同一天,可给人带来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宇文泰眼下的心情并不乐见外人,着员遍告求见诸员明日直堂相见,只让侄子宇文护并几员外甥入宅来陪他共进晚餐。
几人登堂坐定后,眉眼交流一番,便由最为老成持重且早已经开府治事的贺兰祥率先开口说道:“阿舅,听说北州又传捷报,化政公等再破犯边的贼胡巨寇?”
讲到这件事,宇文泰眉眼舒展一些,微笑说道:“便是之前白水大阅时所接到的李显庆急报,当时李伯山主动请行、将兵北去。李显庆未辨贼之虚实贸然出击,受困之后遭困于州城,幸在李伯山搭救及时,于彼城外大破贼师,继而一路北向逐杀,夏州永贵也尽发州兵以应,大大打击了贼胡凶焰!”
席中的尉迟纲听到宇文泰语气中对李泰颇多赞赏,仿佛其人才是这一场战事得胜的关键,心中便有些不乐,忍不住开口说道:“此战诸州人马毕集,统兵者皆知兵善战之人,所攻又是不以坚强著称的步落稽胡。李伯山新锐小将,于事中奔走称劳或可,但若说决胜于他,我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旁边尉迟迥听到自家兄弟语气略显激动、意思表达的也有些露骨,担心惹恼了大行台,便皱眉轻斥一声道:“发生在边远胡荒之境的一场战事,事外之人岂能尽知内里详情,岂可轻下论断!待到大队人马入府、详细战报呈来,事情如何自见分晓,若真有人因地处偏远而欲遮扰视听,又岂可轻饶!”
宇文泰听他们兄弟一唱一和,神情未有明显变化,默然片刻后才突然长叹一声,继而不无遗憾的说道:“李伯山少年英雄、文武兼得,真可谓才性卓然,就连一些气量狭隘的老物都恐失势于前,当然也难免遭受后起同类的嫉妒排斥。但哪怕只是面色上的和蔼,若可维持还是要维持一下,无谓为我家招惹大事未成已经不能容人的讥讽。”
几人听到这话,神情俱是一寒,忙不迭连连点头应是。特别那最先打开这话题的尉迟纲,眼珠乱转着想要再开口解释找补一下,但在其他几人的眼神暗示下,自己也担心多说多错,便再也不敢胡乱开口。
晚餐正式开始时,宇文泰又着员将自家儿女们引来一起用餐,并特意将那五女儿唤至自己席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满是惋惜的叹声道:“终究是你这小女子福泽不够深厚,错失了你耶为你所作的一番思量。”
那小女子岁龄并不算大,面对着满满威严的阿耶,只是怯怯的低头手捏裙衣,既不知阿耶在说什么,也不敢开口答话。
但席中其他几个年长者听到宇文泰意味深长的这句话后,神情上都有了一些比较明显的变化,尉迟纲为了掩饰嘴角的笑意,忙不迭举杯遮挡。
入座后便一直说话不多的宇文护,这会儿眸底也泛过了几分喜色,但并没有急于发声,饮食中途趁着入前为宇文泰斟酒之际,宇文护才见缝插针的小声问道:“阿叔,中山公他病况……”
话还没有讲完,宇文泰手中酒杯便直顿案上,杯中刚刚倒满的酒液也溢出大半。待见宇文护神情有些惊惧,他才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摆手道:“不干你事,老兵戏我!”
心中的不快又被宇文护的问话给翻起来,宇文泰登时便没了食欲,投箸于案,接连喝了几杯闷酒。
见其如此,席中众人便也不敢再放开肚量大块朵颐。宇文护等几人不敢贸然开口,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则连忙避席而起,制止了兀自不觉气氛有异而埋头吃喝的弟、妹们,领着几个小豆丁向着父亲叩拜告辞然后离开。
“统万突越来越显当户长丁的气象了!”
为了缓解尴尬氛围,宇文护便指着宇文毓的背影微笑夸奖道。
宇文泰心情虽有些愤懑,但在听到这话后神情也缓和了几分,点头道:“这小子气度的确不像是兵家子弟,但若说当户的长丁,他还差得远呢!”
说完这话后,他便也不再纠结于自己的心情好坏,转又对宇文护说道:“等过几日,你便持书往赵元贵邸去,召其少子受业于府学,共李氏、于家小儿并为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