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沈黎待在等候室外久久没有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做什么, 他只是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三大局损失惨重，那些沈黎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同事们失踪大半, 医院里都是伤员, 他住在科研局工作也在科研局，他几乎没有第二个家，现在他好像已经真的没地方去了。

沈黎想起了林奇明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大雾初期, 人类猝不及防，他们失去生活空间，呆在一些可能安全的地方瑟瑟发抖, 每个人都是那么恐惧，找不到安全的位置, 找不到能回去的家，或许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他在思考, 在思索, 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女孩的到来。

荣雨晴的胳膊上吊着绷带，她的胳膊被落石砸断，脸上带着擦伤，但腿脚还利索，在进行简单加固后她便听说班教授受伤严重，她便再也忍受不住，迅速朝着这里跑来，只是再如何她也来晚了。

荣雨晴看到了坐在等候室里的沈黎，也看到了沈黎旁边的通知书。

她扑过去抓起那张薄薄的纸，看到那并不是手术通知书而是死亡通知书。

女孩哭泣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沈黎，他转头的时候便看到满身都是灰尘的女孩攥着那张纸哭的声嘶力竭, 用石膏吊起的手臂已经错位她也不在意, 她哭的足够痛心, 起码比沈黎真情实感多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来晚了。”女孩一边哭一边无意识的喊着。

沈黎没有去说什么，他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然后继续看向空荡荡的等候室，直到有一个伤者被推进来，伤者同事在焦急等待，等待途中他疑惑的看着大哭的女孩和坐在旁边一脸平静的沈黎。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突然，沈黎开口了。

荣雨晴满脸都是泪水，她抬头看向沈黎，却发现沈黎并没有注视她，仿佛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概从六岁开始就很少会见到她，几年见不到面都很正常。”沈黎道：“你说她是你母亲一般的存在，那她作为母亲时，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爱她吗？”

荣雨晴和沈黎对视在一起，在那一刻荣雨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低下头不敢和沈黎对视。

接着她才哽咽着说：“对不起。”

“我当时不应该去你那里说那些胡话，我当时脑子昏了头，只想让班教授高兴一点，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毕竟我也不爱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顶多就是在陌生人的基础上多加了层血缘关系。”沈黎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上面是班教授遗物的所在地，“所以我觉得这些给你比给我好一些。”

“如果你爱她，应该会好好管理这些东西。”

把东西给了荣雨晴后沈黎好像松了口气，他没在意还在哭泣的荣雨晴，而是起身离开这个等候室，仿佛他刚才一直的等候就是为了把那东西给荣雨晴，起码这些遗物会在一个爱她的人手里。

沈黎是个好人，他看上去冷漠但心地善良的过分，所以他愿意把这东西给荣雨晴。

因为他知道，荣雨晴就是比他更爱班佳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离开手术楼，沈黎一边走一边给林奇明打电话。

在寒潮过后，电力和网络修复都在紧张进行，起码要供应这个医院区域的通讯和电力，沈黎拨出去的电话很快就被接到了。

“你现在在哪里？”沈黎问：“我去找你。”

“师兄？”林奇明声音有点小心翼翼，“我在住院部外面了，身上是皮外伤，发烧也开了药，医院没有空位给我住，所以我没事，师兄你呢？我听说班教授她……”

在看医生的时候林奇明才知道沈黎为什么会有那么茫然的表情。

因为班教授重伤，已经被判断救不回来了。

他一直都知道沈黎和班教授之间关系不好，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些矛盾，到现在沈黎已经非常正常的认为自己没有父母，班教授也只是一个稍微特殊一点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但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沈黎的母亲，是沈黎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她已经去世了，后面的事也处理好了。”沈黎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包括她的遗物我也给了合适的人，所以不用担心。”

“师兄。”林奇明开口，“没关系吗？”

“没关系。”沈黎呢喃，“毕竟我和她之间也没存在过什么母子关系，顶多就是不讨厌。”

林奇明叹口气，接着告诉沈黎他所在的位置，他在外面等沈黎过去。

挂断电话，沈黎走楼梯往下走，就这样一路走到大厅，住院部外面有很多人，大多数都是在这种地动中受伤的人，三大局一边救助伤者，一边搜查失踪的人，还要抓紧时间测量地理，就怕再出现一次地动。

就在沈黎马上就走出住院部的时候，一个女孩拉住他。

“你是沈黎吗？”女孩焦急的喊着，“沈黎沈黎，你知道重症监护室在哪里吗？”

“重症监护室？”沈黎看着她，“别着急，ICU在8楼，你直接上去就能看到有护士在值守。”

女孩眼泪哗啦啦落下，她不断的和沈黎道谢，手却怎么都不放下来，看上去像是被吓坏了一样，沈黎注意到她并没有伤，身上也没有多少尘土，估计是伤者的家属。

“受伤的是你的家人吗？”

“不是家人，但是我最重要的人。”女孩的手在颤抖，“沈黎，你知道吗？D区的所有人都在地动所在地，那些人包括D区的研究人员，包括特异局的核心，也包括特异局看守的人。”

“那些人被关在隔离室中，被看管着无法脱身，那些人的死伤率在80%以上。”

沈黎微微愣住。

“不管是基因变异体还是罪犯，他们就该死吗？”

砰的一声，沈黎即使避开但还是被子弹擦伤，他捂住自己的胳膊，鲜血涌出他的手指，周围人被枪声惊到，周围一片死寂，他们惊恐的注视着沈黎和他面前的女孩。

女孩笑着哭着，手中是一把自制枪械，她把枪对准沈黎，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作为被特异局重点关押的人，博士被砸成重伤，因为他逃不掉，他一直被关在那里，最后伤痕累累只剩下一口气，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女孩哭泣着，“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博士没有错，我要证明博士是对的，你就是这场灾难的源头，杀了你！”

“杀了你！”

沈黎后退，女孩被特异局的安保人员摁住，但下一刻又是从其他地方的一枪，这告诉在场的人来这里的恐怖分子不止一个，沈黎捂着胳膊逃进旁边的楼梯间，住院部一楼大乱，枪声尖叫声，沈黎听力不错，他能判断出开枪的人少说也有五六个。

鲜血顺着手臂滑下，他摁下旁边的应急警报来提醒楼上的人，起码不要有人下来。

一楼的失控很快，沈黎听到有人往楼道里走，这群人一看就是冲着他来的，沈黎担心自己往楼上走会波及上面的患者，所以一直都没有试图向上，他强忍着手臂上的伤口试着打开一楼楼道里的窗户，却发现因为年久失修，窗户已经打不开了。

倒是没想到当时下意识往这里避开，竟然给自己找了个死胡同。

砰，子弹直接打进来，沈黎偏开身体避开，他把手机调成静音，防止手机出声被发现，但低下头他

却看到自己的血迹都顺着手指滴到地上去了，这怎么看都躲不掉。

就在这时，一个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沈黎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了荣雨晴。

女孩拉起他没有受伤的胳膊带着他往上走。

“荣雨晴？”

“上二楼，然后从窗口跳出去。”荣雨晴声音很轻，“二楼跳下不至于会受伤，也不会牵连上面的人。”

沈黎点头，他和荣雨晴上了二楼，因为刚才警报的原因，二楼几乎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往上转移，现在只能看到紧撤离的医生，两个人都伤了胳膊，于是只能单手去开窗户，沈黎翻过窗户，鲜血印在玻璃上，就在这时，一个手持枪械的男人上了二楼，看到沈黎的瞬间就对他开了枪。

好在因为太着急，他没有瞄准，子弹打碎了他旁边的玻璃，沈黎强忍着疼痛跳下去。

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只要沈黎离开这里，那么这些人就会离开医院，最起码不会出现误伤。

荣雨晴显然也不安全，她只好跟着沈黎跳下来，两人一起寻找安全的地方，最后他们躲在医院背面的阴影中，枪声暂时远离。

“他们是谁？”荣雨晴还有些后怕，“为什么在追你？”

“博士的组织成员。”沈黎靠在墙上，他身上没有东西可以包扎，只能用力的摁着伤口，“那场地动导致博士重伤进了ICU，他的追随者心态崩溃，就来干掉我，毕竟博士预言我是那个造成灾难的人。”

“杀死我说不定能证明他们的博士是对的。”

沈黎笑了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搞这一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博士会死都是因为他犯罪，犯罪会被抓，这场地动是意外，不只是博士受伤我们有很多人都死了，难道博士就比其他人特殊？”荣雨晴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连班教授都去世了，很多人都死了失踪了。”

“人就是这样，每个人都会偏心，不是所有人都会平等的对待一切，就像是你在意班教授，他们在意博士。”

荣雨晴注视着沈黎，片刻后她低头看向沈黎的手臂，“你的手臂……”

“擦伤。”沈黎道：“可能要缝针，等过去后就去看看，正好这里就是医院。”

刺痛感很尖锐，沈黎一直没受多大的伤，顶多就是之前被仙人掌刺伤后疼了一阵子，除去那一次这就是他受伤最严重的时候，沈黎微微呼口气，试着忽略手臂上的疼痛。

特异局大部分人都在这里做安保，现在只能希望他们尽快把这些人处理了。

“咳咳。”

沈黎他们听到了咳嗽声，还没等沈黎起身荣雨晴就突然把他推开，子弹穿透了荣雨晴的腹部。

“走。”荣雨晴咳嗽着喊：“你快走！”

全身是血的女孩走过来，她的长黑发上都沾满了血迹，她看着沈黎的眼神里满是仇恨。

“去死，去死啊！”

砰的一声，子弹在她身后响起，血从她的身体里爆开，女孩微微张了下嘴，接着便直直的倒下，特异局的人连忙跑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医生，荣雨晴被抬上担架，沈黎连忙跟上去。

腹部中枪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因为腹部脏器很多，只要一打不准就很有可能造成严重伤害。

女孩捂住自己的腹部脸色惨白，她被抬上应急担架迅速去了手术室。

“不要死。”荣雨晴虚弱的对沈黎说出最后一句话，“你是班教授唯一的孩子，最后一个亲人，你可千万不能死。”

“一定要好好活着。”

手术室的大门关闭，沈黎也被带到处理室，医生准备止血缝针，旁边还有特异局的人在，他们被这次袭击吓坏了，全程都有人跟着沈黎，生怕再出现一次恐怖袭击。

“我们抓到了所有人，击毙了三个人。”那人和沈黎说：“他们这次是针对你来，应该是那个组织里一直隐藏在人群里的残余人员，因为博士重伤所以不再隐藏。”

沈黎看向他，“博士呢？他现在怎么样？”

“……在一个小时前不治身亡。”那人这样说：“但是沈黎，你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们那是诡辩，只是想让你感到愧疚，如果轻信了他们的鬼话你就输了，这和你无关。”

“放弃廉价的同情心和愧疚感，你现在可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我不是。”

“也是，英雄哪里有这么好当。”

医生准备好了缝针的线，就在这时，另一个人进来，他也带着一个受伤的人进来，告诉医生他也需要缝针，那人沉默的坐在沈黎旁边，沈黎看着他，片刻后他看向特异局的工作人员。

“你们是不是没有公布博士的审问笔录？”

“当然没有。”

沈黎看着他，然后问出了一个让在场人都稍微愣了一下的问题，“那他的这些手下是怎么知道的？”

他记得当时自己被特异局要求配合和博士对话，博士的话语里明显表露出他被抓后才明白沈黎有问题，按照这个方向来看博士的那些手下不应该知道沈黎的特殊性，可是他们不止知道了，还针对沈黎杀过来。

以及，他们是怎么知道博士受了重伤就在这里的ICU？

如果说：……特异局里本来就有他们的内应呢？

沈黎旁边的伤者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沈黎看到了他眼中的怨恨，下一刻，炸弹在他怀中直接爆开，轰的一声，沈黎正面迎接了爆炸的全部威力，滚滚浓烟直接从医疗室里冒出来。

外面的人茫然的看着处理室，满目都是惊恐未定。

“发生了什么？爆炸？”

“不是说恐怖袭击的人已经全被抓了吗？”

“医疗事故？”

“大家不要惊慌，先撤离这里，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在这里值守的工作人员立刻疏散人群，接着小队长走向爆炸的诊疗室，刚一推门门便直接摔在地上，他挥散面前的灰尘后开口。

“有人吗？这里出了什么事？”小队长道：“医生？”

随着门开，里面的烟雾都一点点消散，他终于看清楚了里面的状况。

因为爆炸的缘故，房间里的桌子和仪器都成了黑色，一些纸质物在燃烧，火焰的灼烧让整间屋子非常热，甚至在这个大冬天让人出汗，沈黎安静的站在中间，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滑过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他全身都很干净，甚至干净的过了分，旁边有四个躺在地上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炸的乱七八糟，身上也呈现黑灰色，也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和他们对比起来，沈黎显得更奇怪了。

“沈黎？”小队长小声喊：“出了什么事？”

他好像没有听到，又好像是听到了但懒得给回应，小队长只看到他的眼睛轻飘飘的扫过地上的人，扫过这个漆黑的房间，接着迈过那些人一步步走出这个房间，对自己的疑问没有任何回复。

小队长下意识给沈黎让开位置，他满心疑惑，但还是里面的伤员更重要，他匆忙闯进房间里检查那些人。

“已经死了。”这时，小队长听到沈黎开口了。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沈黎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的眼神，那种轻飘飘的冷漠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

“沈先生？”小队长下意识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沈黎却没有丝毫开口的欲望，他转身往外走，刚才还在往下流的血已经不再淌，小队长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刻给特异局总部

汇报情况，接着尽快检查身后躺下的四个人，最后确定他们确实已经去世。

按照这个场面来看确实是剧烈的爆炸造成了他们的死亡，但为什么沈黎没事？甚至连一点灰都没沾到？

童局长还在劳心劳力，哪怕是受伤都在处理地理变化的问题，接着他便接到沈黎出问题的报告。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过去。

班教授刚去世，沈黎是他唯一的亲子，同时沈黎也是很多人的精神支柱，要是他出问题那就太可怕了，童局长不顾自己的伤立刻带着人往沈黎所在的位置去，在去的时候他刚还在找沈黎能认识的所有人。

不管是林奇明还是山羽轩都好，可惜最后也只找到了就在附近的林奇明。

但就算是他也从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沈黎。

他平静的行走，面无表情，但仿佛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很多东西，混杂着粘稠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沈黎给人的感觉定格在冷漠和恐怖上，这仿佛就是他们第一次在太空中看到地球的影子所带来的震撼感。

这不是沈黎，最起码不是他们认识的沈黎。

“沈黎。”童局长喊他的名字，“停下，你现在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沈黎不回答，也没有反应。

赶过来的林奇明看着沈黎，却感觉到了熟悉，这种仿佛只有一个壳子在本能行动，在之前他也见到过，曹宇天说过沈黎是过敏了，只要过敏他就会这样，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接触会过敏的东西。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沈黎现在在这个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