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了暴雨, 雨势太大,辍了朝,内书房也停了课。
沉重的雨滴接连不断地落在檐上, 湿漉漉的雨气和着外面草木的芬芳涌进大殿内,
萧偃拿了折子一个一个的看着,巫妖站在窗前, 对着窗外在一个巨型的立着的画板上画画, 殿内一个内侍都没有,紫微宫的内侍们已经沉默地接受了小皇帝的规则,不许入内,就是真的不许, 入内必须先大声在门外禀报, 得到允许才能进去。
萧偃批折子其实并不专心, 总会不由自主目光溜过去, 去看窗前那个金色长发的背影, 裁剪合宜的魔法袍下宽肩窄腰,腿特别修长, 骨手拿着只笔,正在画板上挥着,落下清晰的铅灰色线条,巫妖还记得说要给他画他从前住过的地方, 见过的风景, 所以先对着窗口外边“速写”几张,找找感觉。
“从前家里让宫廷画家给我们教画画, 断断续续学了一些, 我并不擅长此, 而且我们那边画的和你们这边画法差别很大。”
巫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
他非常理解了巫妖的亲人为什么要疯了一样的使用禁术将他强留下来, 没有人不想拥有他,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哪怕奉献出自己一切,也要留下他,若是真有什么禁术能让他活过来,让他拥有凡人的呼吸和体温,让他的双眸内能折射出自己的影子,他大概也会长天入地交出一切自己拥有的东西来换取。
内宫那边龚姑姑过来禀报说昨晚太后娘娘做了噩梦,惊悸非常,让太医看过了开了安神药,原本想请国师进来讲经,但前几日才请过,再请就太过频繁了,只能自己一个人静静歇着,让皇上不必过去请安了。
萧偃有了清闲的一天,但下着雨山庄那边也不能打猎,便也就先批着折子,圣主总是要批折子的,宵旰图治,殚精竭虑,任贤惕厉的。从前他百无聊赖,境遇艰难,于是只能在书里寻找答案,他严谨地完成太傅们教导和安排的作业,一丝不苟地习字和写策论,他一遍一遍的诵读四书五经,熟读史论。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因为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好玩的东西。现在他想打猎,想逸游,想去坐滑翔伞,想让人做巨大的风车立在山谷里,然后种下满山谷的花,想造高塔,想吃喝玩乐,这一切都是巫妖带来的,他带着他看过世界有多大,有多美多精彩,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专注了。
他想做个昏君,但是这样巫妖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他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明明也有“圣人不言”啊,“君逸于上,臣劳于下”,他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垂拱而治的“圣人”吗?
他微微叹了下气,想起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吗?说白了垂拱而治的圣人,和傀儡有什么区别吗?内阁将皇帝高高供起,可不是垂拱而治吗,现在季同贞和张辰英两位相爷,可不就想着这个么?
暴雨渐渐变小了,天边云朵出现了金边,太阳出来了。
巫妖转头看萧偃正盯着他发呆,招了招手:“画好了,来看吧。”
萧偃连忙将折子放下,走到窗边,然后啊了一声。
巫妖画的是窗外正对着的一株楸树,英宗好道,这紫微宫里种了不少楸树,花开之时如锦霞似云雾,取其紫气东来之意,这树平日里四五月花到极盛,但今年天气暖得迟,这棵树现在仍然还开着不少花。
巫妖只画了几枝花枝,花团锦簇,朵朵鲜妍明媚,花瓣轻薄娇嫩,就连上面的露珠都画了出来,绿叶粉花高枝后的赭红色宫墙,也细细画了出来,用的颜色果然与大燕这里大不相同,调的颜色竟然和外面的花枝颜色一模一样,花朵上的露珠光影,叶片的浓淡,背后宫墙上的花影,竟然都通过颜色浅淡画了出来。
萧偃怔怔道:“画得真好,像真的一样。”
巫妖一笑:“练一练免得手生,晚点画我们那边的花给你看。”
萧偃靠近了又有些痴迷地看了一会儿:“能送我吗?”
巫妖看他喜欢:“可以,我镶个画框给你放金瓯坊那边的房间里吧。”
萧偃想起巫妖墙上挂的画,明白了:“谢谢你。”
巫妖又道:“说起来我那里确实还有宫廷画集,因为太大本了没放在书架上,晚上去找来给你看,这样你也可以对我们的世界更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