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转眼便到, 从城楼上往下看,灯如河流,御街两边璀璨明亮, 聚如萤,散如星,美不胜收。
萧偃和皇太后、端亲王都站在城楼上,率着文武重臣观灯赏月, 与民同乐。
孙太后这几日有孙雪霄相伴, 睡得舒心安宁多了, 兼着胃口也开了些, 开始能吃下东西, 这让她心情舒爽, 今日观灯, 虽说孙雪霄有孝在身不便陪侍,但她精神甚好,观灯之时话也稍微多了些:“你们看那路上行人, 手中持的都是什么灯?”
众人看下去果然大奇, 只见御街上来往民众, 尤其是稚童们,手里都牵着一根细长枝,细长枝上有着一轮圆灯发着柔和光彩, 咋看只像是将天上月折到了自己手中,又有举着一束星光灯, 越发奇异。
一旁吴知书连忙遣内侍下去打听, 不多时也举着两束灯过来, 一束为月光灯一束为星光灯, 吴知书禀明道:“原来却是御街上来了一户人家, 说是为家里最疼爱的孩子祈福,散灯驱邪,整整扎了一棵树的灯,看过去满树星月辉煌,煞是好看,见人就散,只求为他家孩子祈福呢。”
孙太后一看便喜,接过那盏灯,越发诧异:“这灯好生别致,如此轻巧,设计也别出心裁,这光如何能做到如此柔和?里头似乎并无烛火。”
吴知书笑道:“却是听说是秘法,有不少灯匠去拿了来拆开想仿制,却是拆开就灭了,里头也找不到引火烛火,烟雾都无一些儿,着实找不到痕迹。”
孙太后喜道:“想来也是那等世族大家,哀家听说南边世族多有别致秘法的。”
萧偃看那灯便心里一动,摸了摸魂匣,巫妖在他耳边笑:“怎么样,看你们这边的古籍,都有中秋散灯驱邪求平安的习惯,这都是为你散的灯。”
萧偃嘴角忍不住地翘,心里融融暖意:“谢谢你——不过这些东西散出去会不会不好,看起来很神异。”
巫妖道:“不会,只是月光-气球,星光-气球而已,明天光就散尽了。材料是我们那边很常见的魔法虫,叫沼泽萤火虫,我们那边的民众都喜欢捕捉来用他们的灯囊制作为气球,各种庆典用的。”
萧偃:……
忽然对那些萤火虫充满了同情:“那些萤火虫很大吗?”
巫妖道:“很大,腹部灯囊就和你们这边的灯笼一样大了,会针刺路过的行人注入毒液,中毒后会致幻,发生幻觉,生病发热。所以很多魔法学徒、猎人工会接的第一个任务都是去捕捉大量的萤火虫,任务数量一般都是一百个起,灯囊是很廉价又实用的魔法材料了,很多符阵会用这个,主要是效果漂亮,所以我戒指里头也有不少。”
“还有一种会发光的材料是魔法鱼,鱼鳔也会发光,也是量大实惠的魔法材料。”
萧偃微微有些神往,转头看了眼背后的宫城,虽说也是挂满了绚丽彩灯,但那些彩灯在漆黑的夜里射不出多远,就被浓稠深黑的暗夜给吞噬了,这就是他住的地方,一个以天下之主之名圈住他囚住他的禁宫。
天子之宫禁为太微,但当他知道外边的世界更大,如今告诉他外面世界有多大的先生,要去世界看看了。
下面有人趋近来报:“安国公府进献福寿烟花!敬祝皇太后、皇上福寿无疆!”
萧偃抬头去看,只见果然远处御河边忽然升起了焰火,一丛一丛,如火树银花。
孙太后笑道:“安国公倒是忠心。”
众人一阵笑谈后,总算散了从城墙上下来,才回到殿前,萧偃便迫不及待:“我们去御街观灯。”
巫妖道:“不必,我们去山庄,去乘滑翔伞。”
萧偃一怔,但却又带了期待,依言果然从传送阵出了庄子,庄子上也是灯光璀璨,张灯结彩,萧偃却没有召唤何常安
等人,而是一个人到了寂静的后山上。
夜色浓稠,月光却分外皎洁,能看到四周有枫木、槐树,都笼罩在银光里,叶片上有露水闪烁,一片静寂,秋夜的风从山谷树丛里吹过。
萧偃忽然很是满意,中秋夜再美,比起在满是人的大街上看那千篇一律的花灯,他显然更希望能和巫妖两个人度过,显然巫妖又温柔地体贴了他的心情。
他站在高高的山峰上,感觉到山风吹过,想起第一次要往下跳时他不敢跳,巫妖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抱着他往下跳,果然一阵凉风吹过,巫妖再次出现在他身后,抱着他笑道:“跳吧。”
风扑面而来,滑翔伞在夜色中展开,巫妖和萧偃坐在骨链圈好的摇篮里,看着圆月皎洁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月光如水,清光温情脉脉,淹没所有的山脉、平原,明空夜色浸润着草丛,树叶,以及他们。
空中虚空升起了一盏一盏月光灯,巫妖拿出一个圆筒递给他:“这是魔法焰火筒,来,按这里就能发射无数的魔法焰火。”
萧偃依言释放,果然一簇一簇的焰火冲上天空,流火很快在空中绽开,他站在城墙上看过无数次焰火,但是从来没想到还能在空中,看着头上焰火盛开,然后无数流火从他头上落下来,似流星,如流萤,这就是魔法啊。
这就是巫妖的世界。
萧偃伸出手去,整个人沐浴在流星雨中一般,巫妖转头看他,皎洁月色下,年轻的人王神情忧郁,漆黑的眼睛和长长的黑发加重了那种忧郁和苍白,脆弱得如同随时能逝去的月光。
这个世界的命是如此玄之又玄,若是他不插手,这位皇帝可能会一场伤风逝去,可能会遇上危险的刺杀,可能会堕马,可能只是会吃一口汤圆就会噎死,这就是所谓的命。
在十八岁前无数个夜里,他也如此面临着死亡的逼近,他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他至今仍然记得那种对死亡的恐惧。
他仇恨着自己身体的孱弱,然而他的精神海不断扩展,他见过别人见不到的风景,看过别人不曾触碰的世界法则。
他伸出骨手在虚空中,纤长骨指伸张,仿佛要抓住那看不见的无数的命理线,萧偃有些诧异看向他,巫妖道:“我们那里有个挺有名的哲人,他说过一句话: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但大多数在流亡中死去(注)。”
萧偃一怔,反复咀嚼了下,只觉得哲理意味极深,充满了宿命必定的悲局,巫妖转头看向他,深深凝视着他:“是流亡放弃,还是做自己的主君,做一个王者,那取决于自己。”
萧偃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我记住了。”
巫妖点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仁德的王者,我相信,哪怕没有我,你也将能够一往无前地走向你的王者之路,你会披荆斩棘,你会挥剑斩除一切拦在你跟前的人,肃清万里,横扫八荒,你就是这方世界的人王。”
一把竖琴出现在了巫妖骨手里。
萧偃眼睛一亮:“这是什么?乐器吗?”
巫妖道:“嗯,海王竖琴,一位人鱼王子送我的,据说能给人赐福。”
他骨指轻轻拨动其中一根弦:“我已许久没有弹奏过了,试试吧——这是一曲史诗,说的是一位王子,穿越森林,征服海洋,踏过沙漠,最后屠杀了恶龙,救下了最美的公主。”
骨指灵活拨动那异世之琴弦,乐声悠远,音色清脆明亮,唯美空灵,却又带着丝丝忧伤,萧偃按动焰火,他们仿佛在风中,在星河中,在月光中漂流,远处能看到京城的璀璨灯火,但这里只有他们。
萧偃觉得自己永远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夜,他依偎在巫妖身侧,巫妖一直轻轻拨动着竖琴琴弦,仿佛不知疲倦。他听着那竖琴的音乐,想象着巫妖曾经给他说过的魔法森林里,半人马聚
集,食人魔占据了洞穴,沼泽有巨大的魔鳄,草丛里有长着翅膀的蛇,青藤里藏着会吃人的花,张开花瓣,里头是尖利的锯齿。
而王子穿着盔甲,手持宝剑,如同他在巫妖的画册里看到的那样,骑着白马,穿过森林,不辞辛劳。
无垠的黄沙中,有只剩下白骨的古城遗址,有巨大的沙漠魔蛛,有金色的魔甲虫,有致人死命的风翼蛇。王子仍然无畏地穿过沙漠,坚定不移往他的目的地而去。
他乘坐帆船,经过可怕的魔法大海,遇上了有着动人迷惑人歌喉的美人鱼,她们在水里唱着歌,迷惑着王子,请他留下来,王子抵抗住了诱惑,他穿过山一般恐怖的巨浪和无底的海渊,斩杀了海蛇和海鲨,抵达了恶龙的巨岛。
他斩杀了邪恶的黑龙,将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救了下来,美丽的公主啊,她有着金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眸,她的肌肤似牛奶,她的唇瓣如花瓣,她以身相许,嫁给了王子。
故事有了美满的结局。
他们好像整整在月色中飘了一夜,萧偃觉得自己似乎睡着过,又似乎不曾,他一直恍恍惚惚沉浸在那美妙空灵的乐曲中,月光和焰火都太美,他应该舍不得睡着,他感谢巫妖带给过他的一切。
中秋过后,巫妖果然离去了,离去之前给萧偃留了一副自画像,和萧偃解释:“你们的画家画的,以你们这边的画法,大多是神似人不似,所以我自己画了一副留给你,画的是魂体,可能不太符合你们这边的审美,自己看就行了。”
萧偃展开了那幅画,浓黑诡谲的烟雾背景中,有雪花漫天,巫妖凌空踏在虚空中,金发上戴着极华丽的宝石冠冕,点缀着无数灵魂晶莹宝石的法袍衣摆四散而开,数不清的洁白骨链穿出,往四面八方而去,巫妖单只骨手平伸而出,掌心浮着一朵银灰色灵火。
而他的足下是无数的骷髅兵以及白骨堆,白骨堆上却生着朵朵鲜红蔷薇花。
萧偃神为之夺,轻轻伸出手指,抚摸了下那顶冠冕,轻轻触碰那犹如月光一般的苍白肌肤,我的……巫妖之王。
他想要握住那支冰凉骨手,他……想要吻那薄而冷的唇。
集,食人魔占据了洞穴,沼泽有巨大的魔鳄,草丛里有长着翅膀的蛇,青藤里藏着会吃人的花,张开花瓣,里头是尖利的锯齿。
而王子穿着盔甲,手持宝剑,如同他在巫妖的画册里看到的那样,骑着白马,穿过森林,不辞辛劳。
无垠的黄沙中,有只剩下白骨的古城遗址,有巨大的沙漠魔蛛,有金色的魔甲虫,有致人死命的风翼蛇。王子仍然无畏地穿过沙漠,坚定不移往他的目的地而去。
他乘坐帆船,经过可怕的魔法大海,遇上了有着动人迷惑人歌喉的美人鱼,她们在水里唱着歌,迷惑着王子,请他留下来,王子抵抗住了诱惑,他穿过山一般恐怖的巨浪和无底的海渊,斩杀了海蛇和海鲨,抵达了恶龙的巨岛。
他斩杀了邪恶的黑龙,将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救了下来,美丽的公主啊,她有着金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眸,她的肌肤似牛奶,她的唇瓣如花瓣,她以身相许,嫁给了王子。
故事有了美满的结局。
他们好像整整在月色中飘了一夜,萧偃觉得自己似乎睡着过,又似乎不曾,他一直恍恍惚惚沉浸在那美妙空灵的乐曲中,月光和焰火都太美,他应该舍不得睡着,他感谢巫妖带给过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