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萧偃确实刚从南书房出来,走在御花园里,穿行在粉红初绽的桃花林间,御河引出的溪流潺潺而过,星星点点的粉白花瓣落在水面,一路迤逦而去。
巫妖在他意识里读出这句诗的时候,萧偃非常意外,站在那里拈着桃花枝就笑了:“这句诗很对景——你居然也读诗。”
孙雪霄从回廊转过来,抬眼正好看到萧偃的笑容,不由微微一怔,十分意外,毕竟这位皇帝,打小就沉默寡言,表情淡漠,孙太后无子,因此只觉得这孩子安静省心,不惹麻烦。但旁人看来都觉得这安静得不像个正常的孩子。
她自幼就时时进宫,和这位皇帝相处算多的,但仍然相处的时候是无话可说的状态,几乎每次都是她勉强着找话题,毕竟她年长皇帝三岁,总是要照顾着一些,当然,这位皇帝虽说名义上是自己表弟,实际上并不从孙太后肚子里出来,因此虽说孙太后时常把“你表弟”放在嘴边,她却从来在皇帝跟前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哪怕知道他年纪小。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姑母看中的儿媳人选,皇帝表弟很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这是家族责任,她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华富贵的好处,自然也只能承担这义务,但少不得也想着将来也就如此相敬如宾。
没想到皇上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生动的笑容。
早春桃花并未是最盛之时,不过是青绿之中一点两点,但萧偃这一笑,就让桃枝带上了十分春色,让人注意到这时时面容淡漠又年幼的皇帝,有着颇为出色的容貌。
“有人来了。”巫妖提醒萧偃,萧偃转眼看到孙雪霄,脸上又换上了那沉默的面容,孙雪霄却看到他来不及收回的仿佛带着星光的眼神,那是飞溅在春光中的笑意。
她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凡人,不配见到天子的笑容。
她带着身后捧着花的宫女,上前曲膝万福行礼,萧偃挥手:“表姐免礼,从母后那边过来吗?”
孙雪霄站起来笑着道:“正是,姑母正在佛前念经,让我先送这今日新摘的花过来给皇上。”
萧偃看了眼孙雪霄背后宫女怀中抱着的花瓶,点了点头:“多谢母后,有劳表姐走这一遭儿,前日尚宫局那边做了一套象牙书签过来,颇为精致,就给表姐带回去赏玩吧。”
孙雪霄微微抬头,感觉到萧偃从身侧走过,连忙小步跟上,却又一阵恍惚,发现也就过年这两个多月没见到皇上,皇上似乎长高了不少,小她三岁的皇上表弟,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比她高了,从背后看,身量不仅长高了,似乎连肩背也变宽了些,显出了属于男子特有的挺拔腰背。
孙雪霄有些吃惊,面上却仍还沉稳着找话题:“今日授课的不知道是哪位大学士?”
“方鹤林大学士。”萧偃心不在焉地答着,心里却只是有些遗憾刚才和巫妖的话头。
“方大学士啊,我听说他作诗极清丽的,和他的人全不同。”孙雪霄笑着接话。
萧偃漫应着一路走回了麟潜宫内,萧偃命人去拿那套象牙书签:“让人去朕书房,拿前儿得的那套象牙签来,给表姐带回去,眼看着宫门要落钥了,表姐想是还要陪母后说话,别误了表姐的时间。”
孙雪霄忙道:“姑母说了要留我多住几日在宫里,是有个佛经要绣。”
萧偃点了点头,抬眼看到祁垣捧了个晶莹青绿象牙盒出来,眸光微凝:“何常安不在吗?”
祁垣躬身回道:“回陛下,何大监去尚宫局回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小的在书房当值。”
萧偃微一点头,没说什么,孙雪霄起身双手接过那象牙匣谢恩道:“谢皇上赏赐。”
萧偃温声道:“一家人,不必多礼,祁垣送表姐出去吧,回来顺便替朕去烹一壶茶来,要保元茶。”
祁垣躬身应了,孙雪霄看这样子,是不打算留她喝茶,只好行礼了退下,慢慢走回宁寿宫,一路上悄眼看那祁垣,看他眉目低顺,行止与其他内侍一般恭顺,并无不同,看不出昔日曾是那簪缨世家里的天之骄子。
她心下慢慢盘算着,走回了建福宫,孙太后还在宁寿宫的西佛堂内拈香拜佛,她不欲打扰,回了自己住着的阁子内,继续绣起那佛经来。
一旁祁垣送回了孙雪霄,果然去了茶房烹了茶,提回东暖阁,却看到何常安平日带着的小徒弟李三诚在抹着灰,看到他来上前接了茶壶笑道:“有劳您烹了茶过来。”
祁垣问:“陛下呢?”
李三诚满脸笑容:“陛下刚换了衣服,用过了晚膳,去了梅山那儿了,说一个人走走,没让人跟着,这茶我放着,一会儿皇上回来,必是要喝的。”
祁垣眉间微微现了竖纹,到底没说什么,只默默将茶壶递给了李三诚,退回了房间内。
萧偃在梅山又练了一回,天气已回暖,他只是将那轻剑术练了半个时辰,便已浑身湿透。巫妖道:“有些样子了,只是力度不够,需要增加力量训练。”他站在一侧,今日他没有亲身指导,仍然套着那密密实实的法袍,站在梅树下吸了一会儿怨气,才转过头来看萧偃。
萧偃看着他比琉璃还剔透的金眸,喘息着笑道:“这些日子我不再时时头晕了,竟连看书也能比从前看得进去了些,果然耳聪目明许多。”他四肢肌肉变得结实有力,走路也明显更轻捷,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