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细小的冰寒旋涡从萧偃额上点过,“睡吧。”乖孩子。
缺爱得太厉害的孩子,得了一点点爱,就那么努力地希望回报,不过巫妖已经不会再有收到礼物的喜悦了。
第二天,春日晴好。
太后举办的赏花会在宫里的万卉园召开了,园子里的敞轩里早已摆下了丰盛的宴席。
园子里桃李正芳,夭夭灼灼,芍药牡丹亦是最盛之时,花叶葳蕤,香气袭衣。廊下挂了数只金笼,里头放了擅鸣的鸟儿,千啭万啼,十分热闹。
京里的勋贵家眷和三品以上诰命夫人们带了自己的女儿进了宫赏花。
花园里到处都是花枝一般鲜嫩的少女,都穿着绫罗绸缎,华美绝伦。当然,这些在巫妖眼里看来都还是孩子——深谙这是个相亲宴事实的巫妖还是得感叹,这个世界兴许是人的寿命太短,结婚也太早了。
平民百姓,六七十岁就已是高寿,十来岁就要结婚生子了。
萧偃端正坐在正中央龙椅上,穿着玄青色常服,披着青灰色镶银鼠皮外袍,今日风和日丽,他仍穿着比一般人更多一些,虽然姿容轻逸,但众人看他唇淡面白,语声轻缓,便知传说皇上不足之症应为真。
孙太后歪在榻上,正笑着命承恩侯夫人坐下,承恩侯夫人后头跟着两位闺秀,一位孙雪霄,另外一位是承恩侯府二房的嫡女孙雪珠,孙太后只牵着孙雪霄的手笑着问她近日可做了什么诗,上次看她绣的佛前供香的袋子极好,又说皇帝的香袋也劳烦她做几个,狠狠夸了一遍孙雪霄,品性好,女工好,钟灵毓秀,温柔宽厚。
倒把其他姑娘比得粪土一般,虽则大部分女眷都知道今日来多半是给承恩侯家姑娘抬轿的,但看这明晃晃的阵势,不由也都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再看小皇帝虽则俊秀,但年岁到底小了些,身子也不大好,虽说必是挑岁数大一些的进宫伺候皇上,但势必几年都是还不能侍寝的,宫里再有这么位笃信佛祖慈悲名声的太后坐镇着,但凡略疼自己家姑娘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一时虽则花园里仍然笙箫和鸣,花团锦簇,场面却颇为冷场,孙太后倒也不掩饰,只和承恩侯夫人略说了几句,略微喝了几杯清酒,便带着承恩侯夫人并两位孙家千金下去,只说下去歇歇,但人人都知道孙太后这其实是做出了姿态来,但凡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今日得了太后的恩许,皇帝的伴读们也一块儿在万卉园里参加宴会,夫人们便把目光投向了这年轻有为的伴读们。
萧偃远远看到卫凡君远远坐在一株桃花下,手里拿着酒壶,一副不欲惹人注目的样子,其实因着相貌出色,又安静坐在花下,倒像是谪仙一般,不少诰命闺秀们都已蠢蠢欲动。
萧偃便示意个宫人去招了招手命他到自己身边,低声吩咐他庄子要买靠近山的,有山谷就更好,卫凡君见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低声与自己说这等重要私密事,耳根只热得厉害,背上丝衣又湿了一层,只匆匆应了。萧偃看他紧张,一笑,点了点卫凡君手里捏着的扇子:“你这扇子上写的字好,哪位大家题的?”
卫凡君料不到皇上忽然问这个,愕然道:“啊?什么字?”他展开手中的扇子,玉扇骨上草绿古朴扇面,上边绘着几笔野花,题着一句诗:“闲花只好闲中看。”其字颇有骨方,下面却无题无跋,也无名印。
卫凡君茫茫然道:“出门前随便拿的……我也不知道谁题的。”
萧偃看他不解其意,没说什么,回头看到何常安过来恭敬回道:“皇上可要到后头更衣?日头大了,恐御体劳累。”
萧偃点头起身,对卫凡君道:“下去吧,朕去歇歇。”
卫凡君连忙躬身下拜,在场所有人都连忙恭送皇上离开,太后和皇上离场,这赏花宴这才活络起来,少不得有别的伴读把卫凡君拉回席上,蒋建良笑着问卫凡君:“皇上找你说什么?”
卫凡君顺口答:“皇上看我扇子上的字好,问我是哪个大家题的。”
他顺手展开扇子,却忽然回过神来,原来皇上问自己题字的意思,这是知道必会有人来打听皇上找自己做什么吧?
果然孟景文笑问道:“果然好字,意境也好,只无题跋,不知哪位大家写的?”
这孟景文乃是五城兵马司孟元芳之子,虽非长子,却因文才极好,早早就已科举出身得了举人,明年就要应试了,平日里一贯清高,颇有些看不上卫凡君和蒋建良这一群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的,今日却主动搭话。
卫凡君心情复杂,一则震惊于小皇帝竟然如此缜密,知道必有人来打听,因此特意点了他以免他不会遮掩,一则又心里沉了下去,小皇帝虽然无权,但却仍然是万众瞩目之人,他身旁究竟是多少人关注,他又是如何从深宫中无声无息地出宫的?
心中虽然震惊,但却也头脑清醒了过来:“嗨,这些衣饰戴挂的,那都是家里人打点的,我何曾在意?今儿一大早我看这扇子颜色配衣服,随手拿的,什么时候注意过这上头的字呢?适才我答不出来,御前丢了大脸,正懊恼呢,皇上心里不知怎么想我这不学无术呢。”
席上都笑了起来,他们对卫凡君这一向纨绔行径清楚,又适才确实看卫凡君面色僵硬背心透汗,果然对应得上,都只笑着斟酒给他:“不必介怀,皇上仁厚,不会怪罪卫兄的。”
“上次皇上不是还替卫兄解围,可知卫兄如今是简在帝心啊。”
卫凡君听着那酸溜溜的揶揄,知道他们其实是讽刺,毕竟皇上年幼无权,得皇上器重也并非什么幸事。
但卫凡君心里却想着,皇上这般缜密早慧,若是这些伴读知道皇上韬光隐晦,明显胸怀大志,是会立时跟从,还是会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