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萧偃正在书房里临字,外面廊下,何常安被捆在长条棍子上,两个掌刑的内侍正在给他打板子,院子里林立的都是紫微宫里伺候的宫人和内侍,他们平日里都是受何常安管着的,如今却也都看着何常安被捆着结结实实,嘴里塞满帕子,被打得满头大汗,青筋凸起。
高元灵在一侧慢悠悠看了一回,又进来看萧偃,给萧偃行礼道:“皇上,奴才已命人给了何常安四十板子,罚银半年,一会儿让他来给您磕头谢恩。”
萧偃道:“不必,朕也就多吃了两杯冰饮罢了,高大监不必如此,此不关何大监的事。”
高元灵笑道:“皇上不止喝了两杯冰饮吧,奴才问明白了,皇上从水阁出来,在湖边遇到御膳房传膳的内侍穆七宁,他正要给席上送冰酥子,皇上就在湖边吃了一大半冰酥子。虽说奴才们伺候不当,但皇上也太不顾体面了些,这让外臣和命妇们看到了,皇上的体面何存啊!”
萧偃只垂头临帖,并不说话。
高元灵却是继续道:“皇上刚进宫之时,奴才伺候了好些年,没想到如今奴才没在皇上跟前伺候了,这紫微宫就松懈如此,这主不似主,仆不成仆的,全没了规矩。奴才少不得要禀明太后娘娘,好好整治一番。皇上既然是上了火,那这几日便权且降降火吧,奴才已吩咐下去了,这几日紫微宫饮食改送些清淡的饮食,还有御医院那边我也命人去和院使交代了,皇上上火,让开些药来败败火。”
萧偃笔走龙蛇,只仿佛没听见一般。
高元灵垂眼看萧偃临的却是《丧乱帖》,满纸的字仿佛要飞起来一般,笑了声:“陛下这字真有长进,只是这贴不祥,还是别临了。奴才前儿才得了前朝徽帝的《牡丹》诗帖,字极清俊的,又正合节气,富贵雍容,吉祥得很,正好孝敬陛下,晚点便让人送来。”
前朝徽帝,书画的确双绝,王朝覆灭之时匆忙传位成了太上皇,却仍然被北戎俘虏,乃是实打实的亡国之君。
高元灵将这帖给他,实在难言没有讽君之心,但萧偃面色沉静,一言不发,高元灵笑了两声,才又退了出去,看何常安打完了,命他在槛外艰难跪下谢了恩,才带了出去,只说要再申饬规矩。
紫微宫内,高元灵进出自如,手段森然,一时内侍宫人人人自危,宫内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偃将帖子临完,顺手将笔掷回砚台内,几滴墨水洒在几上,将刚临好的帖污了。
却见吴知书走进来,对萧偃道:“奴才见过陛下,太后娘娘听了高大监禀报的,十分心忧,有口谕命小的传达:宫里才发生了野猫伤人之事,陛下太过任性了,帝王体面何在,还请陛下抄《礼记》里的《曲礼》、《文王世子》两章,明日奉太后娘娘检阅吧。”
萧偃默然垂手道:“儿子愧疚,遵母后旨意。”
吴知书这才笑眯眯道:“皇上身子没事就好,太后娘娘也是担心皇上,听了高总管的话,一时急了,皇上切莫放在心上。高总管走后,我也宽慰太后娘娘来着,这且还是奴才们可恶,没伺候好皇上,都让皇上渴得到处找水喝了,可知奴才们没经心,怎能怪皇上呢?”
萧偃淡淡道:“多谢吴大监开解母后,高大监从前伺候过朕好几年,朕省得他也是忠心为朕。宫里如今确实有些懈怠,朕适才听高大监说,何常安伺候不力,正打算禀明母后,换人过来主事,朕想着何常安朕用惯了,还是罢了吧?不如明日朕和母后再说说……”
吴知书面色巨变,这宫里能主事的内侍能有几个?若是真的和太后娘娘说了,娘娘把自己遣来怎么得了?又或者,难道是想借机在太后身边安插人?他心里只琢磨着,连忙道:“皇上切莫说这个,娘娘如今正被高公公说得心里不喜,加上这些日子前朝总有些言官瞎说话,只想干涉皇上您大婚的事,太后娘娘如今正倚重着高公公呢,您不说太后娘娘还没想到这茬,说了太后娘娘一锤定音,那就无可更改了,您别着急,奴才中间再转圜转圜,必还让何常安好好伺候着皇上您。”
萧偃微一点头:“不过是一时没跟着,又因口渴多喝了两杯冰饮,朕身子不还好好的,没什么事,高公公也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何至于就要换掉何常安呢?”
吴知书心念数转,早已不知在肚内骂了高总管无数句,但面上却仍然笑着道:“可不是么?皇上这都要大婚了,这还管得如此严,这乡间幼子娇养,尚且能吃点冰碗子,皇上煌煌天子,如何这点事都不能自主?待奴才明日等太后气消了,缓缓替皇上解释,为何常安求个情。”
萧偃点头:“有劳吴公公。”
吴知书致礼后退了出去,来的时候尚且还幸灾乐祸,走的时候却是一步三咒骂,想把自己从太后身边调开来紫微宫这冷灶头,一毛油水都没有,高元灵这小子是天天被外臣喊“内相”喊多了,狂起来了!
吴知书走后,巫妖忍不住问萧偃:“你不怕他去问孙太后或者问高公公?”
萧偃道:“他不会去求证,他只要一问紫微宫的宫人今日情形,就能知道今晚高公公确实和我单独在书房内交谈了,说了什么,只有高公公和我知道。如他所说,在大婚这件事上,太后如今需要高元灵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他手下的秉笔太监们协助她,抵挡前朝的几位相爷们。因此他不敢赌自己和高元灵在孙太后心中的分量,他比不过,他也不能在明面上和高元灵撕破脸,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宫里趋炎附势,一旦知道他要失势,其他人只会踩得更快,因此他只会背后做些小动作。”
巫妖道:“他能做的有限吧。”
萧偃道:“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关键时刻踩一脚推一把就行。”
萧偃顿了一会儿,冷冷道:“高元灵……朕迟早会除掉他。”
巫妖听他语气,似有旧怨,却也没有细问,温和道:“过几天,我给他施个虚弱诅咒?”
萧偃冷笑了声:“不必,将欲废之,必故举之,他能猖狂到在天子的饮食中做手脚,已是失了理智,擅权辱君,谁能饶他?不必你出手,你且看朕的手段。”
巫妖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不肯让我出手?”
萧偃顿了顿,低声道:“今日你施展秘法,既给我绘图纸,又行走于水面,消耗不少吧?你回来后很久没说话。”他没说的是,佩戴魂匣时日久了,他似乎隐隐开始能感觉到魂匣和自己的呼应和存在,在今日,巫妖的魂体力量感觉微弱了下去。
巫妖有些吃惊于他的敏锐:“你的感知很敏锐——也有可能是神圣意志药水的强化,是消耗比较大,过几天就好了。”
萧偃想了一会儿才又道:“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不能随意杀人,前日那个虐猫的内侍,乌云朵应该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但是却没有取他性命。”
巫妖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我很意外,你怎么猜到的?应该也不是不能,只是隐隐能感觉到法则的制约。”
萧偃好奇道:“天道是什么?”
巫妖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想明白怎么给萧偃解释清楚:“天道其实是你们这个世界所有人信仰的一个共有的规则,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相信天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萧偃一怔:“难道你们那边不是?”
巫妖道:“不,我们那边更多的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为尊——但获得力量,需要付出代价,越强大的力量,付出的代价就越多。”所有的种族都在争夺着有限的资源,发展自己的族群,对力量和知识的渴求,是所有人的追求,面对强大的力量,许多人情愿付出代价。
萧偃微微震惊了一下,想了下却忽然笑了:“这句话也不无道理,事实上,我们这里也有人信奉强者为尊,有句俗语,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叹的就是好人无好报。”
巫妖道:“但你们这里的圣贤书,孜孜不倦教化众人,天讨有罪;君子以厚德载物;天有志,恶不义;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一个世界经典的那些书拿来读过,自然便能窥到背后的隐隐天道,更何况他曾是半神之躯,对天道的感应就更为敏感。
萧偃顺着接了下去:“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人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也。”
巫妖道:“对,天道如此,我若是违反天道,又本就不是你们这个世界之人,极有可能会受到比凡人更严重的天道反噬,我如今魂体未复,暂时不能试试,若是等我的力量恢复更多一些,可以稍微尝试一下。不过你也不必顾虑太多,一个虚弱诅咒,只是让他身体不适,倒霉几日罢了。”
萧偃摇头:“不要为我冒险,我自幼受到的教育,也是人命至重,帝皇慎杀,如你所言,极有可能也是代代真龙天子,冥冥之中,感于天道。”
巫妖:“好。”
萧偃仍不放心,再次叮嘱:“高元灵我心里有数,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为了我冒险。”
巫妖感受到少年的郑重和严肃,认真许诺:“放心。”
萧偃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重新平复了心情,将风干的帖折好放回桌面,心下却暗忖,朕万不能容你有失。价。
萧偃微微震惊了一下,想了下却忽然笑了:“这句话也不无道理,事实上,我们这里也有人信奉强者为尊,有句俗语,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叹的就是好人无好报。”
巫妖道:“但你们这里的圣贤书,孜孜不倦教化众人,天讨有罪;君子以厚德载物;天有志,恶不义;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一个世界经典的那些书拿来读过,自然便能窥到背后的隐隐天道,更何况他曾是半神之躯,对天道的感应就更为敏感。
萧偃顺着接了下去:“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人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也。”
巫妖道:“对,天道如此,我若是违反天道,又本就不是你们这个世界之人,极有可能会受到比凡人更严重的天道反噬,我如今魂体未复,暂时不能试试,若是等我的力量恢复更多一些,可以稍微尝试一下。不过你也不必顾虑太多,一个虚弱诅咒,只是让他身体不适,倒霉几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