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看了呆住的父亲一眼,笑了起来:“这世上有白璧无瑕的人么?我沈家个个都有毛病。父亲,咱们家谬承天恩这么多年,该知足了。”
说着,过去扶了父亲的手,“轻声”劝道:“您忘了张爷爷怎么说的了?您是情志伤,最怕思虑忧愤,一旦郁结,极麻烦的。如今陛下开恩,父亲还不回去好生保养?您真倒下了,我娘和我怎么办?祖母和太爷爷怎么办?”
绿春的脸色苦了下来。
完了。
净之小姐要翻脸。
这种时候,陛下惹她做什么!?!?
不知道沈大学士最看不得自家女儿受委屈么?
然而沈信言很平静,什么都不多说,只朝着建明帝一拱手:“谢陛下体恤。”
建明帝的脸色陡然间沉了下来:“沈卿,莫非生了怨怼之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自六岁开蒙便深知其意。
“我沈家不宁,臣昨日已上奏,有避位之心。陛下昨日怜惜信任,矢口不允。信言心中已是感佩莫名。昨夜不能寐,思及近年来君臣情谊,亦难割舍。
“现下此刻,臣心甚慰。陛下毕竟千古明君,才能做此烛照万里之选。翼王乃是龙子,赐婚乃是圣意。若臣家果藏污秽,岂不是平白令皇室蒙羞、令天下耻笑?还是查清楚了的好。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携弱女且请告辞,静候豫章罗氏和沈氏苏姓案落定。”
沈信言神情淡淡,言辞敷衍。
可这敷衍的言辞,在建明帝听来,却说不出的刺耳难受。
沈信言已经和沈濯并肩而立,各自将“最后”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行了下去。
绿春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眉骨乱跳。
这,这可真不能啊陛下!
咱不说沈信言一家子以后到底会怎么着,如今事情还没个眉目,您这儿照死里宠了两三年的心爱臣子,忽然间就不宠了,连个拿得出手的说法都没有,您就不怕天下汹汹么?!
万一下头的人看人下菜碟儿,这本该还沈家的公道只怕也要打叠起来大半——难道就因为您这一个心血来潮,就真的把三殿下已经定好了的岳家毁个彻底不成?!
——三殿下还不知道生死呢?他万一大胜回朝呢?他万一在西北立下军功,得了军队的拥戴呢?他万一对丹陛下头站着的沈净之已经掏心掏肺了呢?
您就不怕被儿子兵谏喽?!
可想得再多,没有皇帝的示意,两省大总管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父女携手飘然而去,越走越远,也越走越轻松,迈出大殿门槛之时,那一对父女的步伐,简直几乎要飞舞起来——
“他们俩怎么不上天呢!?”
建明帝恨恨地咬着牙,声音低得,恨不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绿春没听清,凑过去:“啊?陛下有何吩咐?”
建明帝板起脸来,怫然离座:“朕乏了,要去后头歇歇。”
乏了?
您那哪儿是乏了!您根本就是被抛弃了的表情好吗?
绿春一边腹诽,一边恭敬地伸了手,让建明帝扶着,慢慢地踱到了后殿。
斥退一应服侍的小内侍,燃起了安息香,掖好被子,放下明黄的帐子,绿春刚要退开,却听见建明帝低低地哼了一句话出来:
“老三没事儿。沈家也没事儿。但是朕这个宫城有事儿。绿春,十天之内,理不干净这间城,你就提头来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