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的目光扫过倒在地上仍旧昏睡的甲申,转向庄焉,含笑点头:“庄总管想得周到。”
果然接了荷包过去,捏在手里,然后挥了挥:“你们都外头等着吧。”
庄焉笑着转头,眼看着殿中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耿姑姑和一个大宫女。
耿姑姑指指他的身后:“庄总管,门在那里。”
庄焉左看右看,明白了过来,摸了摸鼻子,尴尬笑着,躬身低头跟着退了出去。
侍卫上来,果然是一桶冷水兜头朝着地上的甲申泼去。
伏在地上佝偻着腰背的老内侍动了动,高高的软脚幞头滚落在地上,露出里头已经凌乱湿透的满头银发。
眼皮抖动,甲申慢慢醒转。
“……甲申,原名铁灯儿。祖籍太湖铁家庄,世代打渔为生。铁父有咳疾,铁母早逝。铁灯儿排行第一,下有两弟一妹。先太宗末年,太湖大旱,铁父缴纳赋税不及,被县衙衙役失手打死。携弟妹逃走,迤逦入京。”
沈濯拿了庄焉悄悄递给她的一张纸,慢慢念道。
甲申睁开了鹰隼一般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沈濯,慢慢坐了起来。
“京城居大不易。铁灯儿及其大弟四处零工,也无法养活幼弟幼妹。不得已,铁灯儿自卖其身,入宫为阉人,初在掖庭。先帝继位,大赦天下。太湖县铁家庄传来消息,打死铁父的衙役被免职,铁家的住处、渔船等尽皆发还。
“你大弟喜悦,归心似箭。找了个大杂院安顿好你幼弟幼妹便急急回乡查看究竟。可是他才刚离开京城,你幼弟幼妹便被拐卖。你得了消息心急如焚,可是出不了宫,催不了案。长安城里每年被拐卖的无名无姓无路引之人何止上千?你家一无银钱二无权势,自然被丢在一边。
“等你大弟把家中整治完毕回来接人时,却只接到了一具尸体,正是你幼弟。你大弟气苦,要去喊冤敲鼓,被你拦下,命他赶紧回乡,将报仇之事交给你……”
沈濯停了讲述,淡淡地看着甲申。
甲申浑身都是寒意,冷冷地看着沈濯,箕坐在地,一言不发。
“那时候你仍旧在掖庭,可是怎么忽然有了那样的理智?还有了那样的决断和威势?一个小小的掖庭洒扫内侍,怎么就会有了那个把握能替幼弟报仇了?而且,你大弟又是怎样被你说服的?竟然立即就回了乡?”
沈濯淡淡地问了,然后又自答:“想来,是有人主动出现,答应帮你了。这个帮你之人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是你无才无德无嘴无脸,这位高权重之人,又怎么会帮你呢?”
甲申冷冷地转开了脸,脊背挺得笔直。
“可巧。先帝接着便采选,然后掖庭的小宫人们被分到了大明宫各处。你则进了尚食局。仍旧是打杂。可是这次的打杂却与前次不同了。你很快便认了最会调汁水、煲靓汤的司膳做师父,手艺日益精进。
“而与此同时,你的幼妹被人直接从外地的青楼,送回了太湖,交还了你大弟,号称是在外地嫁了人,偏丈夫死了所以大归。你大弟那时已经搬离了铁家庄,去了嘉兴,有了田亩店铺。接着便寻了个最老实可靠的商人,将你幼妹嫁了过去做填房。
“你幼妹温柔大度,虽不能生养,却给那商人买妾生子。又有丰厚的嫁妆,日子过得极安稳,前几年寿终正寝。
“你大弟原本日子过得极好。可是后来却听人蛊惑,逼着你给你侄儿寻出路。那孩子进了羽卫。再后来,改了名字,悄悄地消失在宫卫册子里。”
沈濯将那张纸叠了起来,塞进袖笼。
看着甲申,勾起了嘴角:“你一定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你那侄儿的事情,也无论如何查不到是谁帮了你——哦,那也算不得帮,那个应该叫买。
“你觉得我无论如何也查不到是谁买了你铁氏一家的性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