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日要和师父一起过,所以提前一天她在朽木清流那做了一大桌子菜,请大家大吃大喝一顿,就当作告别了。
看着宴上大家一如往常或纵情高歌,或流觞曲水,或嬉戏打闹,花千骨心中感触万千。她知道过了明晚,一切便再也没办法回头了,在长留山这些年的快乐时光也再不会有。
曲罢宴散,花千骨回绝情殿的途中却被朔风给拦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朔风依旧单刀直入。
花千骨笑得心虚,突然想到那天他是有见过师父了,看到师父的身体状况一定十分奇怪,便也不瞒他。
“师父他中了剧毒,此事非同小可,拜托你一定要保密!”
朔风静静漂浮着,眼睛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还要闪亮。
“所以……你会失血虚弱成这样,就是因为尊上他夜夜吸你的血延缓毒性是么?”
“不是的!是我非让师父吸的,师父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这些天满怀心事闷闷不乐,就是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救他?”
花千骨点点头。
“你已经找到了?”
“我……”
“不要不承认,不然你现在不会这么镇定又坚决的样子,你宴上说那些话,分明是暗中向我们告别。解毒的方法很危险对吧?”
“是。”
“需要什么?”
“女娲石。”花千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心中无端的信任朔风,觉得没必要瞒他。
朔风身子轻轻一晃,脸色瞬间苍白。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集齐所有神器,让女娲石复合归位?”
“是的。”
“决心已定?”
“只要可以救师父!”
朔风轻叹一口气,原来这就叫命定。
“那好吧,我帮你。”
花千骨惊讶的抬头看他。
“绝对不行,不能让你也冒这个险。”
朔风一脸平静的看着她:“如果真那么危险,两个人的话危险就少了一半,你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如果被发现,按长留门规,就是死上个十次也不够。
朔风笑起来:“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若不算上我的话,我要是说了出去,你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花千骨气愤的鼓起腮帮子。
朔风的眼光如水一样,微微带了点哀伤:“尊上不能死,这也不是全为了帮你,也算是我为仙界做点事吧,”
“好吧。”花千骨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固执,无奈的只能妥协。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晚上。”
第二天是花千骨的生辰,一大早起来,细心的装扮了一番,依旧是包子一样的两个发髻,不过扎上了两环碎碎的白色小绒花,绿色的新衣裳,裙角巧夺天工的绣满纹饰,是轻水专门为她赶制的。素雅的小脸,脂粉未施,清新可人,只是略微苍白了一点。
烧了好大一桌子的菜,都是师父最爱吃的。还把绝情殿内外都大扫除了一遍,院前枯掉的桃花树全部从山上移植下来新的。
“师父——师父——开饭啦——”她开心的大声喊,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样子。
白子画慢慢从房内出来,望了望满院的桃花又重新盛开,只是自己不是树,再无可回春之日了。
饭桌没有设在房内,而是院中桃花树下。白子画在桌前坐下,看着花千骨开心的给他盛饭。往年她生辰他们也是这么过的,吃吃饭,说说话,简简单单。花千骨总是缠着他问他生辰是哪一天,可是活了那么几百年,日子太久,哪里还记得住。于是她便说二人的合在一天,每年一起庆祝。
这也算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的一个生日了最后一顿饭了吧,以后便只能留下她一人过了。
花千骨不停的给他夹菜添酒,一面吃一面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白子画嘴角一丝笑意,那么多年了,时间像水一样流得悄无声息。一百年恍如一瞬,天不曾变,他亦不曾变。就算挖空了心思,记忆里也掏不出个什么。可是自从她来之后,日子突然好像变慢了,也有了色彩和声音。细数和她的一点一滴,他竟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未有遗漏,胜过之前百年千年了。
饭罢,花千骨笑道:“师父,你可不可以把伏羲琴拿出来,徒儿想为你弹奏一曲。”
孩子一样带着撒娇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了。白子画轻轻点点头,把伏羲琴从墟鼎中取出来拿了给她。
花千骨接过伏羲琴,坐在桃花树下,飘逸空灵的琴音响起,惊落层层粉浪,漫天飞卷缤纷下落,奏的却是一曲《谪仙怨》。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一波音起,花飞花落,如歌如诉,那是二人瑶池初见,白子画足踏清风袖笼香,素衣轻羽,展颜一笑,桃花醉,忘人间,从此心与落英坠琼觞。
二波音叠,淡雅清新,宁静致远,朝夕相守,六年相伴,她始终安静的凝望他俯瞰千山的出尘背影,日复日,年复年,一言一语,点点滴滴在心头。
三波音转,苍凉浑厚,中正浩然,他的谆谆教导,仙恩点化,让她识礼乐,博见闻,从鬼魅缠身,到扬名仙剑大会,斗群魔,战群妖,御剑九天笑清秋。
四波音折,冰冷非常,梦幻空灵,犹若天籁仙音,极北之地,冰雪之巅,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这茫茫世上,白雪皑皑,情丝暗长,踏遍红尘共飞仙。
五波音荡,琴声呜咽,悲伤哀怨,她本无所求,无贪恋,只要能淡然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今已至此,再不能回头,只要他好好的,千番苦楚,万般磨难,就叫她一人承担……
琴声包含了太多说不尽道不明的情感,从绝情殿向外辐射八千里,覆盖整个长留山。仿佛感受到她情绪的激荡,天空风起云涌,海上巨浪滔天。桃花树影空摇曳,花间精怪泣涟涟。
白子画怔怔凝望着她,酒盏停在半空中,也被惊得呆住了。从未曾想过她的琴技竟能有了如此的造诣。心头一缕似有似无的莫名情感,被她的琴声一点点的牵引出来。朝朝暮暮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琴音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他握杯的手微微紧了,心猛的一痛,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的失去与发生,却又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小骨……”他轻轻唤了一声,再无法直视她清澈的眼,转而望天边云卷云舒。
一声轻叹,琴声已落,却仍在他脑中百转千回,久久不散。百年千年,他第一次在分离中体会到了不舍。只是这孩子,已经强大到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只是,为什么还如此的叫他放不下呢?
花千骨将琴递还于他放回墟鼎之中,然后望着他如同初见那般的笑,那笑却像是要哭出来。他头脑微微有些晕沉,花千骨的绿色身影也在一片粉红色中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师父,原谅小骨……”他隐隐听见小骨在他耳边低语,意识慢慢抽离。
花千骨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绿光,趁着白子画放回伏羲琴墟鼎闭合的瞬间,已飞入他墟鼎之中,取出了所有神器。
白子画心头猛的一惊,无奈为时已晚,神念被摄,只能慢慢的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