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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除了他自己,仙门上下无人在乎。
他叫澹台莲州。
今年二十岁,七岁入仙门,平生从无作恶,亦无能力斩妖除魔,是这昆仑之中格格不入的普通人。
看门弟子已从惊艳中拔回心神,毕竟见多识广,不至于大惊小怪。
一边想着,生得这样美,难怪天之骄子的大师兄竟然对他以身相许了,以往竟然没注意到过。
一边说:“辞出仙门?你怎么能擅自无故辞出仙门?”
澹台莲州抬手整袖,他不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淡然道:“我一直没有开灵窍,从未被录入在昆仑弟子的名簿上,不用特地去消名。”
看门弟子还是摇头:“那也不成,你是大师兄的人,他准你走了?”
看,人人都觉得他是个东西,他属于仙君。
澹台莲州:“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我自己,我想走用不着别人的允许。”
他的一双眼眸生得尤其漂亮,瞳子黑如浓墨,却又透亮澄澈,并不会过于明亮,而是像夜里的月光,皎洁温柔。
即便眼下被再三阻挠,他也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姿态语气雍容和缓,哪像是那个如影子般的澹台莲州,委实让人刮目相看。
看门弟子仍然不肯开门放他走:“你且等等,我还得先禀过掌门。”
澹台莲州:“好,那我等一等。”
他将蓑衣往地上一铺,席地而坐。
反正闲而无事,还拿出个陶陨自娱自乐地吹奏起来。
陶埙是他自己做的,曲子是他自己编的。
其实不是他在这两年做的音乐,刚同仙君成亲的头两年他还没对修真死心来着,白天修炼,晚上双/修,又练了五年还是不成,不得已放弃。
之后,日日待在洞府,还不得找点事做?
长日寂寥,他制琴,制萧,制笛,制箜篌……一石一丝,一花一叶,能发出点声音的物件他都搜罗了一遍,看看能不能制成乐器。
他编曲子也不循规则,随心所欲,想到哪编到哪。
有一段好时光里,他与仙君时常琴瑟和鸣,倒也自在。
半支曲子的工夫,有人来了。
不是掌门,是三个小孩。
为首的事一个看上起不过八九岁大的小女孩,不足澹台莲州腰际高。
她穿着昆仑仙门的青色衣裳,红丝绳梳作双丫鬟,生得粉雕玉琢,可就是这么个小孩,也能腾云驾雾,是昆仑的正式弟子。
孩子们飞奔至他面前,团团围住他,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澹台哥哥,我听人说你要走了?你怎么要走了?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过了十年,他都把这些孩子给忘了,或者说,这些孩子把他给忘了。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还挺受这些刚进仙门的孩子的喜欢。
大抵因为他是个凡人,身上还带点烟火气,这些还在换乳齿的孩子们仍记得尘世间的父母,私下总爱找他玩,听他唱歌、编草、讲民间故事,午后躺在他的怀里晒太阳睡觉,在梦里喃喃呓语:“娘亲……爹爹……”
教习他们的师父抓住一次罚一次,都拦不住他们来找自己,最后黑着脸来警告他:“你自己不思进取便罢了,没得带坏了这些前程无量的孩子!他们与你不一样,不是不可雕的朽木。”
澹台莲州只得好声好气地赔笑道歉。
转了身,再等孩子们来找他玩时,他苦口婆心地督促要好好修炼,还能指点两句。
孩子们的修炼进度好,师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并不严苛阻拦他们,毕竟几个小孩跟小猫儿似的,管也管不住,一个错眼就溜不见了。
可等孩子们渐渐长大,自然而然地与他走远了。
譬如他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大名江岚,等她长大,她将会是这一辈中最被寄以厚望的弟子。
再过两年,他就会亲耳听见她说:“以前我是把他当成我的半个父母兄长,但我如今已坚定道心,那就得斩断尘缘,哪还能再留恋凡尘。”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其他孩子也是如此。
自那以后,后来新入门的小孩子被他的乐声引来,他要么直接起身走人,要么至多攀谈一两句话。
不咸不淡。止于礼仪。
他再也没有跟哪个孩子要好过了。
难得被孩子们黏着,他还挺怀念的,谁能讨厌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呢?
澹台莲州摸摸小女孩的头顶,说:“忘了与你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要离开昆仑了。”
小女孩泪盈于睫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要走?不走好不好?”
澹台莲州柔软却笃定地回:“我想走。”
他想到后来发生的事,生气地故意揉了下小女孩的头发,揉乱了些,小女孩却一点也不恼,依然用依恋的目光望着他,像是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想。
人世间本该这样,吃饭讲究七分饱,与人相处或许也是。
停在尚算美好的时光,将来想起这段缘分也不算虚妄。
澹台莲州想了想,把陶埙递给小女孩,温温柔柔地说:“送你了。”
又赠其他两个孩子别的礼物,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拿到的玩意儿更好,嘟起小嘴。
原本应该是在六年后,小女孩长大,正式被授剑时,他惦念着浮萍般的些许情谊,悄悄送了这个陶埙给她作贺礼,混在许多礼物里,并不起眼。
不过,没见她用过,他也从来没听见过昆仑山上响起陶埙的声音。
掌门低下头,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串木珠,看不出脸色,说:“拿着。”
“此去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妖魔丛生,可不好走。”
说完。
澹台莲州最后一次作揖,行足礼数,转身而去。
就像当初问他是否决意要成亲一样,掌门还是问他:“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