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低低笑了两声,摸摸她的头:“你不用,我们大人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保护孩子?”
“此言差矣。”黎东先生抚捋胡子,“小兰药也能帮上忙,当然,没有性命之虞。”
澹台莲州:“哦?”
“请先生教我。”
他们都是这世上被抛弃的存在。
是平原上一簇簇在风雨后摇曳微弱的野火。
聚在一起,拧作一道,又亮起来,成了一团牢而不散的火光。
这一团火照亮了澹台莲州的胸膛,他才惊觉自己一叶障目了。
侍者抱来草席铺在树下荫庇处。
于是,这群老弱病残、鳏寡妇幼还真的坐下,开始商榷起伐妖救人之计。
碎月城。
夜里下起一场雨。
全城三千人暌别十余年全部聚在一堂。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煮熟的满满的粮食,甚至还有一碗肉汤,这样丰盛的伙食也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了。
明天,等雨停了,他们打算发起反攻,尝试全力以赴,突破围困。
王都抛弃了他们,这是碎月城最后的一缕士气,若是杀不出去,将来更无可能。
与其如屈辱地等死,不如拼死一搏的痛快!
那么赴死之前,当然要吃饱最后一顿饭。
雨声急密,像是在为他们擂响战鼓,又像是催命的锣鼓。
谁都没有底气。
一片死寂的静默中,有人压着声音哭了起来,接着哭声越来越多,眼泪落进碗里,继续吃。
唯有杨老先生一滴泪不落,他说:“我自束发年纪便心怀耿介之志,那时多自命不凡,觉得将来必有一番成就。未曾想,十七岁来了碎月城,一晃三十多年,头发都白了。”
“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
“倘若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想来这里守着大家。”
“我老了,可你们不少人都还年轻,不要自暴自弃,努力活下去。要是活着走出去了,不要忘记碎月城的大家,将来请在院子里大家种一棵白榆树,每逢祭日便浇一杯酒吧。”
众人哭声更为悲恸,但求生之欲却被再次激发起来。
在这哭声之中。
好像加进了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外面有人在喊:“将军爷爷!将军爷爷!”
坐得离杨将军最近的东宇抹着眼泪说:“爷爷,我都傻了,我仿佛听见了小飞的声音。”
杨老将军细细辨听,紧皱眉头,说:“不,这就是小飞的声音!”
小飞就这样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竟回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颗石子落下来,落在本来已经漾起的绝望涟漪暂时平静下来。
没人有空疑问他怎么回来的。
只注意到他说:“将军爷爷!我找到人救我们了!”
杨老将军猛地站起身来,因为起身太快,头晕了一晕,眼前发花,须臾之后,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
——是谁?
一个白衣男子随之步入光线晦暗的地堂。
这个男子生就竹骨玉肌般的面容,贵不可言,但所有将士都能看出来,他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还有那把看上去不太像话的铁片剑,都莫名地让他们望之敬畏。
无人指挥,将士们自发地起身,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
男子却没有像那些贵族一样,偃蹇骄傲、目空一切地走过去,他的视线平放,慢而仔细地环视了一圈,竭力地看清在场的每一个人,道:“还剩三千零一百六十一人。”
他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我来得不算太迟。”
杨老将军心下一惊:“你是何人?”
男子道:“我是澹台莲州,昭国现任昭仁公之子,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杨老将军嘴唇嚅嗫,无意识地抬了抬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放,再定睛一看,对方身上穿的白衣是丧服的左衽款式。
这是为他们牺牲的将士们服丧。
刹那间,他老泪纵横,无法遏制。
如将溺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立时信任了澹台莲州。
杨老将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家都等着他要说什么,听见他压着哭腔还要厉声喝道:“停下!停下!都别吃了!”
“省省粮食!还得接着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