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冉和顾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话题五花八门,什么都聊,但是有一个话题是他们心照不宣刻意避开的——那个将他们两个独立个体联系在一起的生身之人。
顾屿不敢提,一来害怕勾起哥哥不好的回忆,二来也怕回想起自己灰暗的过往。喻冉不提,是多年来本能的回避已经成为了习惯,同时也是不清楚弟弟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敢贸然开口。
不过大概是喻冉今天喝了酒的缘故,思维有些不受控制,在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转过脸问顾屿:“她对你好吗?”
他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是此时车里的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顾屿愣住了,没想到哥哥会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提起那个人,更没想到他最先关心的是她对自己好不好?
顾屿莫名就有些鼻酸,悄悄低下了头。
前面正在开车的沈染轩看了眼后视镜,表情心疼。
喻冉轻轻拉过他的手臂,撩开了他的衣袖,。臂干干净净,没有看到伤疤,这才松了口气。
顾屿知道他在他担心什么,轻声解释:“她没有打过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喻冉手腕上一个圆形的烫伤疤痕,就感觉鼻子更酸了。
和哥哥相比他真的幸运很多,从小到大没挨过一下打。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越不敢跟哥哥说起那个人,因为这会让他有种自己背叛了哥哥的感觉,他没有经历过他经历的一切,所以永远无法体会哥哥对于那人的感情,当然也会担心,如果自己告诉他自己没有挨过打,在哥哥看来会不会像是一种炫耀。
但喻冉却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指腹摩挲着他光滑的手臂皮肤,庆幸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可是顾屿却一下子掉了眼泪,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忍不住把所有的委屈都说了出来。
“可我过得并不开心。”
喻冉没有往下问,只是默默地也红了眼眶,无言地把比自己的高的弟弟搂进了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别怕,都过去了。”
回去的气氛比起在饭桌上沉重了许多。为了转换气氛,喻冉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但是兄弟两个心里都揣了事,情绪都不是很高的样子,再后来肯定也都累了,渐渐地都不说话了。
回到度假村不过九点,不过对于顾屿来说已经算是晚归了。喻冉原本还想带他去自己住处再坐一会儿的,顾屿犹豫了良久还是拒绝了。
车子并没有开到宿舍楼下,在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顾屿下车走。他跟喻冉道了别,又走到前面去跟沈染轩道别。
今晚他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喻冉还在后面坐着很多话也都不好意思说,于是当着喻冉的面上演了一段默片,全靠眼神交流,不过以两人的默契度都很顺利接收到了彼此的信息。
“我先走了。”顾屿最后对沈染轩轻声说了一句。
“嗯。”沈染轩回答得淡然,但是一双眼睛黏在顾屿的身上,一路目送他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沈染轩望着重新回归宁静的视线前方,怅然若失,但他还没忘记喻冉还坐在后座,重新启动车子,将喻冉送回了住处。把喻冉送到之后他就准备回去,喻冉却邀请他进屋坐坐。
沈染轩隐约觉察到喻冉似乎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就跟着进去了。
进屋后,喻冉给他端了杯水,给自己的却是一杯酒。
沈染轩眉头轻蹙,不过什么都没说。
喻冉还真的只是请他进来坐坐,送上水后就坐在他的对面怀着心事兀自喝酒。沈染轩也很有耐心,愣是没有主动说话。
两个人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在喝完半杯酒后,喻冉这才开口。
“你跟小屿认识多久了?”
沈染轩回道:“快十年了,他高一我初三的时候认识的。”
“那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都知道,”沈染轩抬起头,沉声道,“他都告诉我了。”
喻冉垂着头,失神盯着手中的玻璃杯,轻声道:“能跟我说说吗?”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沈染轩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故事有些长,他需要先润润嗓子。
“他妈妈有疯狂的控制欲,从小限制顾屿的一切社交。”对面的人不是顾屿的时候,沈染轩说话极少委婉,他习惯用最少的字数去概述事情,所以常常会让被人感觉他说话过分直白,有些不近人情。
喻冉果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具体是怎么样的?”
沈染轩其实不是很想再提起这件事,直到今时他再想起顾屿那些年的经历还是会心疼。可是他又觉得这件事应该让喻冉知道,应该让更多的人来心疼他,可顾屿自己肯定不会主动告诉喻冉,所以为了顾屿他愿意做这个多嘴的人。
这个故事很长,加上沈染轩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顾屿,中间好几次情绪太激动没能说下去,断断续续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说完。他没有一丁点的隐瞒,把顾屿告诉自己的故事又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喻冉。
喻冉全程没有说话,但是听到越后面表情越是凝重,终于在听到顾屿在面对妈妈病逝的心情的时候变了脸色。他努力忍耐着流泪的冲动,仰头用力灌下一口酒。他的手有些抖,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愤怒。
喻冉最终也没有忍住,将空酒杯随手往桌上一放,声音沙哑地跟沈染轩说了声抱歉就钻进了卫生间。小半个钟之后他才出来,眼眶有些红,脸上却干干爽爽,反倒是刘海的发梢有些湿了。
喻冉已经平复心情了,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在沈染轩对面坐了下来。
“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喜欢的人受妈妈影响控制欲比较强该怎么办。”喻冉抬起头,平静地问,“那个人就是小屿吧。”
“没错。”
“那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吗?”喻冉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现在是在交往吗?”
类似的问题穆羽炀也问过,那时他没有回答,这一次他心知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我认为是。”他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但又能明确表达自己态度的回答。
喻冉对这个回答并不是特别理解:“什么叫你认为是?难道你们并没有在交往?”
沈染轩沉默了须臾,解释道:“顾屿说不想用恋人的身份束缚我,他也害怕自己会变成和他妈妈一样。所以准确来说我们现在仍然不是恋人关系。但是我们都明确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所以相处模式和恋人无异。”
喻冉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明确恋人关系,却又以恋人的模式相处,说得这么委婉不就是炮友?
“简直胡闹!”喻冉生气这俩孩子的荒唐行为,可是骂了句胡闹之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在我心里我们已经是真正的恋人,只是,”沈染轩顿了顿,“如果这样能够让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轻松一些,没那么多忧虑,我不介意。”
喻冉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站在沈染轩的立场上,他有些为他感到心疼,明明两情相悦却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暧昧对象,明明看起来那么冷情,却没想到比谁都深情;可是站在顾屿的立场上,作为他的哥哥,他又很感激沈染轩的牺牲和坚定不移的陪伴。
他并不会怀疑沈染轩的真心,如果他不是真心爱着顾屿,以他的条件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对象,断然不可能单身到现在。
于是他由衷地对沈染轩说:“谢谢你,谢谢你为小屿做的一切。如果那些年没有你陪着小屿,我真不敢想象他能不能撑过来。”
沈染轩却是轻轻摇头,神情有些怜惜:“其实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早点知道他的痛苦和害怕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他。”
和顾屿断了联系的那几年他过得很痛苦,可是那时候他觉这一切都是顾屿的错,是他给了他希望转眼又让他失望,是他伤害了自己的感情,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主动联系他,他期盼着有一天顾屿会主动来找他,主动与他重归于好。
如果不是这个比赛,他永远不会知道和顾屿的痛苦相比自己所受的折磨根本不值一提。他很少会对自己所做的选择后悔,但是这段时日,一想起多年前自己一气之下与顾屿断了联系的冲动行为就悔得肠青。
但幸好这个悲剧被还算及时地挽救了,没有变成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