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越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意味深长地问:“妃嫂嫂,你可知这栖鹿台的用途?”
白锦玉微微点头道:“略有听闻,它是受天意而建的一座迎仙台,是神仙怜悯苍生疾苦,让世人构建的一处可与神灵通话的所在。“
凤越听了,须臾未语,之后摇了摇头:“非也。没想到嫂嫂聪慧若此,竟也没有看透。”
白锦玉困惑:“非也?栖鹿台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用途?”
凤越陷入沉思,目光定定地锁着栖鹿台,这一刻,白锦玉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丝丝锋利的恨意。
她这才好好打量起凤越来,几日不见,这少年看起来沉郁不少,整个人仿佛迅速老成了许多。
“它是一座监视塔!”凤越一字一字道。
白锦玉一震,犹如苍雷贯耳,惊得身子霎时僵硬:“监视塔?”
凤越将视线从高耸的栖鹿台转下,确认地点了点头:“如果站在栖鹿台上往下看,应该能将我朝所有王公的府邸一览无余吧!”
凤越不冷不淡的声音钻入耳朵,石破惊天得白锦玉双目暴睁。
她猛地转过头,再次重新审视这座巍然瑰丽的高台,用凤越刚才所说的这个思路去看它……
各王府院以王宫为中心,在长安城内星罗棋布,栖鹿台建置宫中,拔地而起,是整个长安最高耸的建筑,如果在那上面居高临下……的确可以监视到诸王府院内的一切动向!
白锦玉毛骨悚然,想到栖鹿台建成的这大半年里所有王府都处在监控之下,想到一年多前皇帝就存了这样的心思,顿时感到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可怕。
原来兄弟和睦花萼相辉的锦被之下,早就有了这样让人窒息的白色恐怖。
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闻宴所说的“在权力面前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言”?
白锦玉木立须臾,忽然苦笑:“我真的有些庆幸到今日才知道它的这个用场,得以过了那么多心安愉快的日子。那……晋王殿下他知不知道?”
凤越看着白锦玉一笑,仿佛她问了一个傻到极致的问题:“哪个兄弟不清楚呢?皇兄比我们都睿智,他岂能不知?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呢,谁能逆天而行阻止这受天而建的工程?”
白锦玉只觉得胸中堵作一团,一时说不上话来。
凤越幽幽地道:“所以,如果哪家王府真要谋反,陛下不可能毫无察觉。”
白锦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过头,情绪难免有些波动地问他:“秦王殿下……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相信晋王谋反一事……对吗?”
“谋逆之罪,如若是真,即犯天下之大恶;是假,则负天下之至冤。”凤越正色道:“以皇兄的人品,不相信的岂指我一人?自那七品谏官忠口直谏被撤职罢官后,为晋王申冤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飞进了观文殿,可见天下清醒者还是有很多的。”
白锦玉心里咯噔一下,重点在于:“七品谏官?殿下说的可是上届状元郎言洛言大人吗?”
凤越道:“正是他。”
白锦玉心惊:“他为晋王申冤被罢官了?”
“嗯!”凤越道:“没想到我朝之中还有如此血性正直的人臣,日冕之后,纵然满朝文武都心存疑虑,但却没有一人,包括我自己都不敢站出来犯颜为晋王殿下说一句公道话。只有这位年轻的言大人,在朝堂之上慷慨呈辞为晋王仗义执言,甚至自解官服、自请获诛……实在是激浊扬清,激励人心!”
白锦玉震惊了,光听凤越说这几句,她都能想象到言洛在朝堂上豁出命的样子。
是的,言洛就是不要命了。
白锦玉一时难以回神,又听见凤越说:“不过我朝有律不斩谏官,陛下只能罢了他的官职,听说他现在被言侍中关在府中严加看守了。”
听到言洛无性命之虞,白锦玉悬惊的心脏稍稍安定。
少许后她转身对凤越道:“殿下,既然你深信晋王无罪,就请再帮我们一件事吧!请你帮忙找一找你的侄儿凤奈,他日冕当日被府中一老奴带走至今下落不明,请秦王殿下帮忙找到那个老奴和奈儿吧?”
凤煜目光陡深,道:“就是那告示上缉拿的‘晋王余党’吗?”
白锦玉连忙点头:“对,就是他!请……”
“妃嫂嫂还不知道吗?”她话未说完,凤越截口道:“这个老奴昨日已经溺水而亡了!”
白锦玉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凤越:“死了?你说他死了?!怎么会……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凤越道:“没有看见奈儿,这个老奴的尸体已经膨胀不堪,至少死了两天以上,可能发现他的河流也不是他投河之地……妃嫂嫂,你怎么了?妃嫂嫂!”
白锦玉脸色惨白地扶住身边的栏杆。
凤越道:“此事我一直暗中关注,日冕之后就派了很多人手在京师内外寻找,只是动静不敢太大以至慢了一步。不过,没有看见孩子就表示孩子还有找到的希望,妃嫂嫂放心,我一定不会放弃,继续替皇兄找下去!”
白锦玉脚步虚浮地出了晋王府,她木木地走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中天毒辣的阳光直射在她的额头上,她觉得天旋地转,呼吸越来越困难。
吴公公死了……难怪那告示前无人问津。
他死了,那奈儿呢?奈儿也不幸罹难了吗?
他是钰贺唯一留在人世的骨血啊!不,他也是凤辰唯一留在人世的骨血啊!如果皇帝要将凤辰处以极刑,那么……
她不敢再往下想,胸中汹汹的的绝望就要把她吞噬。
纵然奈儿尚在人世,可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的小娃娃又怎样照顾自己呢?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发隙间流下,顺着她苍白的脸颊,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领。
她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抽空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就直条条朝后仰去……
就在她觉得堕入深渊的时候,身子落入了一个纤细的臂弯。
白锦玉仰面朝上,虚弱地睁开眼睛。扶托住她的是一个戴着轻纱斗笠的白衣女子,女子斗笠上飘逸的轻纱正好将她的脸笼住,在这极小的天地间,她看见了一张秀致的面孔,鹅蛋脸、柳叶眉、杏子眼,翘挺的鼻梁、像樱桃一样红润的朱唇!
“丽华?”
“嗯。”
“你……奈儿……”白锦玉眼里迅速涌上无助的泪水:“奈儿不见了……”
“我已经把他送去西赵了。”
“啊……是吗……太好了……”白锦玉悬紧的心忽然释放,整个人再也不能控制地恍惚迷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霎,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道:
“姐姐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