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宣承越的人类身份之后, 东向田忽然就安静了,也不再试图争辩。
一旁的盘羊抽空瞟了他一眼, 见东向田脸上表情不好看, 盘羊随口道:“容易被煽动情绪不算什么太糟糕的事,被忽悠个几次也就长记性了,但直接下杀手这件事本身还蛮恐怖的。”
东向田看向盘羊, 盘羊继续说:“在他没有威胁到你生命,你到底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替天行道, 就算有怀疑, 报警不行吗?”
“他的妈妈是警察局副局长。”东向田终于说话了。
盘羊没有回应, 东向田和那个特殊兽的聊天记录他们早前已经破译。
东向田全是瑰的粉丝, 但不是死忠粉, 硬要说的话,也就是看过几部电视剧,在互联网上夸过瑰可爱的那种程度。按照现在的标准, 只怕说是粉丝都有些牵强。
而那位特殊的特员给的所谓证据就是瑰和宣承越一起进入公园的照片,宣承越包得很严实, 但熟悉些的兽能够认出来。
宣承越养母是警察局长这件事也是那兽给透露的,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宣承越的身世背景早就被扒烂了。
再联系上宣承越上学时谁都不搭理, 一个兽独来独往,闷头做出了自己第一个作品, 而后他还“杀死”了自己作品里最受欢迎的人类。
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大致就给宣承越的本性定了个基调——阴郁孤僻的天才。
可以说与宣承越本人毫不相关。
其实东向田之前也意外过宣承越的性格,不过那位特殊特员一句“现在他也许学会隐藏本性了。”似乎又能解释宣承越的“反常”了。
单就杀死了自己作品里最受欢迎的人类这一点就很不对劲,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 那个人类角色并非一开始就“最受欢迎”, 而是他的死亡促进了这种遗憾般的圆满。
而且早期这个角色结局出来的时候,更多兽对它的评价是“大胆又恰到好处”,过了这么久,也依旧有兽诟病如今人类的设定太扁平,每次提起扁平,总避不了把宣承越创造出的那个人类角色拿出来做对比。
但东向田显然没有注意那些东西,他被困在了由极端人类控编织出来的信息茧房里,反而有一种众兽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他们不关注那作品剧情如何,他们只在意宣承越杀死了一个人类。他们也不关注这个人类的死亡对于整部剧而言有什么作用,他们开始剖析宣承越这个幕后工作者了,剖析他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因为点啥就变态了。
东向田曾经是真的非常喜欢宣承越的作品,在那个人类角色死去之后,他也有些难受,而与他有着相同感受的大部分兽都是人类控。
他不断地寻求组织,期望找个倾诉的地方。然后他跳进了极端人类控的各类分析里头,之后便再也出不来了。
其实东向田还真没那么人类控,他只是讨厌宣承越而已,这个曾经被他崇拜,作品陪他走出阴影的兽,身上有了污点,仿佛也污染了他的过去。
而那个幕后联系他的兽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杀兽犯,心理变态,养母曾经是警察副局长,就这样,东向田决定舍身取义了。
特别……傻缺。
可能当时东向田觉得自己特别勇敢吧,只能说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兽就是好忽悠。有一腔热血就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待会儿都得跟我们走一趟。”盘羊收回目光,又看向宣承越。
宣承越在关注那只黑山羊。
羊的瞳孔很奇特,是平放着的长方形,宣承越很难从那样的眼瞳中看出情绪。而黑山羊的眼睛和浩元一样,也是金色,当他注视一个兽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散发淡淡的光泽,宣承越猜测那是在施展他的能力。
有点玄幻那味了,比起浩元那种自带特效的能力,这种类型的感觉更神秘。
“宣导。”盘羊喊了一声。
宣承越回过神,盘羊笑着对他说:“你自己怎么想?基地那边的意思是揭露您人类的身份,由官方做背书,把调查结果拿出来。”
“瑰这件事好处理,但是有心兽在网上带节奏,我们澄清了有多少兽会信那就不一定了。”毕竟宣承越的养母是副局长,这层关系导致普通兽现在就已经觉得宣承越“作恶”是属于官匪勾结了。
官方的公信力会大打折扣。
宣承越听了这话,又抬眼看向公司其他兽,他们都紧紧盯着宣承越的脸,如果不是需要配合特员打上烙印,估计已经凑上来盘人类了:“一定得暴露吗?”
“您不想?”盘羊还是相当有耐心的。
“我们公司现在租的这栋小楼安保不太行。”宣承越想到那些极端人类控,只觉得后背发麻,“我怕他们在小楼门口拉横幅干点什么。”
“现在他们觉得您杀了瑰,他们不久之后也会拉横幅干点什么的。”盘羊叹了口气,像是很遗憾。
“我希望我的作品会是完整的,不要掺杂太多其他的元素。”宣承越继续又说,“实不相瞒,我很害怕到时候看到的都是一些莫须有的夸赞,我害怕那会让我认不清自己。”
“而且那个组织难道不知道我可以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吗?”宣承越又问。
“我们是有这个猜测,他们无非是想要调动那群厌人兽的情绪,毕竟人类身份本身也可以是一种特权。”盘羊点头,“到时候不怎么人类控的普罗大众会因为人类的那些隐形特权而反感,到头来他们依旧会怀疑瑰的消失与你有关,官方在包庇你。”
宣承越连忙点头。
结果盘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道:“所以您得足够悲惨。”
点头点到一半的宣承越:“……什么意思?”
“要知道,您从未因为人类身份获得什么便利,这是事实。”盘羊继续说,“这次袭击也是事实,我们是希望您能从这场袭击里受伤的。”
宣承越后退半步:“你想在这儿把我打一顿?弄出点伤口来?”
浩元拍拍宣承越的肩膀,安慰道:“他的能力是回溯幻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真实伤害。”
“您需要表现得很失望,很害怕。”盘羊继续说,“要知道在兽人世界觊觎人类,想让人类当自己宠物的兽的确不少,甚至还有想把人类装进罐子里制成标本的。”
“我现在确实很害怕。”宣承越老老实实开口,在他看来,这种病态的爱和病态的恨没有啥本质区别,反正都想整死他,不同的点是,一个希望他永葆容颜,一个希望扬他骨灰。
宣承越深吸一口气:“可是我的作品……”
“请对它有信心,请对你自己有信心。要相信繁华过去,哪怕您死了很久了,它也会被兽翻出来细细品味。”盘羊安慰他。
这只羊真的很会说话,但宣承越依旧不太想暴露。
“您不需要做什么特别复杂的工作,只要压制您的笑容,始终嘴角向下。”盘羊说,“我们会给您开一个精神压力过大的证明,您表现得足够脆弱就好。”
宣承越明白了:“你们没法暴露特员存在的事实,所以只能把瑰定性为失踪?所以没法排除彻底排除我的嫌疑,只能让我装柔弱站上道德的制高点?”
盘羊点头。
“伪造一个尸体对外宣称意外死亡很难吗?”宣承越不明白,特员应该有相对应的能力吧。
“不难。”这次回答宣承越的是浩元,“但是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这种伪造死亡的行为可能会让一部分特员寒心,特员都是隐藏着自己的一部分以求得安稳生活的,他们不希望自己的死亡被定性为某种意外,死亡对于特员而言很重要,那是一个句号。”盘羊很有耐心,他跟过来估计就是专门来做宣承越思想工作的。
特员是一个正在消亡的,曾经极度辉煌的存在。
他们的消亡不可逆,就像普通兽的崛起没有兽能够阻止一样。特员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而普通兽的科技却是越来越强。
大部分特员想要平和地融入这个世界,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然而还有一部分特员选择冲突,如果那不回主动权,那就大家一起死。
但特员这个群体本身因为衰落而高度敏感,所以极端特员闹出来的幺蛾子只能交给特员去处理,普通兽在他们眼里属于外兽,终究会取代他们的那种,外兽去清理极端兽,反而容易让许多摇摆不定的特员坚定反现代文明的理念。
所以只能交给他们处理。
同样的,那些极端特员也知道普通兽的底线,为了社会稳定,普通兽不允许特员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样会造成不小的动荡,毕竟普通兽里头极端派也不少,到时候两方闹起来了,那就是不死不休。
极端特员组织还不想那么早的激怒普通兽,这也算是一种诡异的平衡与默契。
解释过后,宣承越表示自己理解了,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也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再给基地添麻烦:“我现在就一个要求。”
盘羊笑着朝他抬抬手,示意他可以尽管提。
“不能耽误我的工作。”真的再也耽误不起了。
“当然没问题。”盘羊有些意外,不过觉得这种要求如果是宣承越提,又莫名的很合理。
宣承越深吸一口气:“你们是现在就透露我的身份,还是说……”
“在您‘受伤’后的第一时间,我们会谴责伤害您的兽。”盘羊笑着说,他朝着宣承越伸出手,“把您的手递给我一下。”
宣承越犹犹豫豫,在伸手之前,他又询问了一遍:“我只要不笑场就行了对吧?”
“您也可以装死,毕竟待会儿您的状态可能会挺惨烈。”盘羊碰到宣承越的手,而后宣承越就见到自己虎口到手背后头裂开了一条口子,看上去相当渗人,但宣承越的确也没感觉到疼。
黑山羊在处理完宣承越的同事们之后,自然而然地掏出手机:“我让基地派救护车过来。”做戏就要做全套。
……
付小雯,或者说是那位人类控斑鬣狗,此时正靠在阳台上惆怅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面容忧伤。
她的电话就放在旁边,里头的兽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宣承越的罪证,然而付小雯一句都没听进去。
等电话里头没声音了,付小雯便弹了弹自己指尖夹着的烟灰:“很不对劲。”
电话那头的兽都急了:“这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呀?宣承越就是个变态杀兽犯!”
“宣承越没有儿子啊。”付小雯眯起眼睛,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应。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你不会懂的。”付小雯挂掉了电话。
她想起那天给大黑打电话。在一番友好的交流之后,她得知宣承越根本就没有小孩,没小孩就算了他和其他兽还有种族隔离。
那自己那天看到的小孩是谁?
付小雯思考了很久很久,她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最离谱的可能——那个小孩就是宣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