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很想问,但猜他是要处理私事,甭管好的坏的,至少目前为止她都不便过问,于是乖乖点头:“你有无忌口?”
“听你的。”他口吻依旧耐心深情。
等她走过石板桥,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顾临越才反身走向坐落西面的一座阁楼。
寰阁四檐三层,乌青盔顶,此高视野已阔,平素是供游人坐赏岁园好风光的,然而今日阁内却是被腾了空。
三楼雅室站有两方人,靠右的是数名宫侍,而另一方是明府祗应,跟来随时待命的。
双方皆端立着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才有动静,见那人终于现身,他们忙不迭稽首而拜。
顾临越信步越过,祗应人很快捧来一张狐裘厚垫铺到太师椅,待他落座后又即刻奉上热茶。
未得他谕令,无人起身,连抬头都不敢。
可半晌,也没听见他道免礼,只有瓷盖浮撇茶沫时,轻轻磕到盏沿那小小的清脆声。
宫侍为首的嬷嬷和内官是奉皇后旨意前来,负了命的,偏两头都怠慢不得。
那嬷嬷只得叩着首,斗胆道:“殿下金安。殿下离宫于今,皇后娘娘是翻肠搅肚地念着您身体,心儿里惶惶不得终,老奴故承娘娘懿旨,带来补药与您。”
上座那人不答,唇畔的讽意微不可见。
一听是皇后赐药,立他身旁的九七先肃了声:“这是不知今日殿下在此约了人吗?不上明府请见,倒堵来岁园了?”
嬷嬷惶恐,身俯更低。
没磊落地到明府求见他,是担心皇后交代的话在明家人面前没机会说,也说不得。
“临行前娘娘的意思,是要给殿下捎句吩咐。”内官替身边的嬷嬷解释。
顾临越浅啜一口香茶,朝那内官瞥了眼。
稍后,他修眸回敛,慢悠悠撇着茶:“上前来。”
内官不知何事,畏首畏尾地站到他跟前,只听倚坐的贵人语气很淡:“孤认得你。”
原来是要说这个。
内官默默松口气,低着头受宠若惊:“蒙殿下识得,是奴才的造化。”
顾临越噙起薄薄的笑,眸心隐约透着和那笑一样的凉意,像嵌着一块未碎的寒冰,扫过这个叫卫松的内官。
“说说,我母后的吩咐。”他搁盏。
卫松笑得恭维:“娘娘她……”
“跪下说。”
男人短短一句淡漠,卫松瞬间惊得双膝抢地:“奴才僭越!”
非但卫松自己,满京都没人能够琢磨透这位太子爷的性情,当下他立刻收起趋附的嘴脸,老实传达:“开国公府的二姑娘和宣王爷婚期在即,娘娘是要提醒殿下把着度……莫与那姑娘太近。”
顾临越往后靠到椅背,修指交着搭在腹前,平静不为所动,神情甚至泛着惬。
他人不在京师,皇后的耳目却是远到了锦官,是生怕他坏了自己好一番算计。
“怎么,楚家妹妹身上是写顾昀澈的名儿了?容不得孤和她要好?”他明明是在笑,可那笑意却没有半分到达眼底。
卫松再圆滑也没胆在他面前使小聪明,只好硬着头皮,把皇后的话说到尾:“娘娘之意,露水情缘是没有头的,请您顾着些身子,勿要一见就沾,将事做绝……”
谁都听得明白,太子以往纵情声色,皇后是不许他打楚二姑娘的主意。
宣王爷丧母后便被养在皇后膝下,旁人看来,是皇后愧疚孪妹,故待宣王爷比太子更像亲儿,各种封赏赐宝不论,若非储君之位没道理胡来,皇后怕是都要争给他了。
可也没人觉得太子可怜。
他成日懒着副病躯,花酒女人不离手,这样的人一旦发狠,是最令人胆寒生畏的。
周曲侯府的小侯爷曾便因某个教坊司舞女,开罪东宫,被直接拖去剕了趾,丢入虿盆活生生受刑而死。
此事也教那群人懂得,那人往日风流消沉,但他的狠劲最是骇人听闻,尤其美色当前。
尽管明白太子就是如此,卫松仍觉得他此举未免……过于荒唐。
都说楚家女儿是个出众的美人,可到底人家是宣亲王的准妻,馋也不该馋到未来弟媳身上……
当然这想法只能放心里。
“娘娘嘱咐的便就这些,其余皆是忧您身子,小心抱恙。”卫松依旧毕恭毕敬,磕在地上,并未觉察到男人眼神的讥诮和冷蔑。
顾临越不应,抬指敲叩两下桌面。
九七会意,离了雅室,片刻后抱进一只半臂长的黑漆木盒,摆至桌上。
翻开盖,木盒里边躺着火器。
是一把裹皮金铜制火铳。
有扇窗敞开着透风,那儿正遥对小宴居。顾临越留意到,指了一下,九七旋即便过去将窗合闭,隔住了声和景。
“起吧。”顾临越允了宫侍起身礼,徐徐取出火铳:“用过么?”
他眼风掠向站最前面的卫松,金属火器在手心掂了掂:“我朝最轻便的一把单兵手铳。”
卫松闻言心胆一震。
朝律严令禁止火器私有,除非圣上特赐,凭他太监总管的身份,寻常见都难得,何谈用过?
卫松神情不大自然,连忙道无,脑袋刚想埋低,却见座上人开了盒中的火药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