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关合前,楚凝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没憋住闹小情绪:“商秋宴要去的,赖账可不理你了!还有扇子缺了一柄,得要买给我!”
声没把持妥,略响,里面的人也许能听见。
怕真是一桩好生意,要被她搅黄,楚凝心一虚,扭头便溜走了。
那日后,她照旧过得风平浪静。
在沈宅住了小半月,丁点烦心事都没沾边,安逸到她就要把婚诏忘了。
十五那日,艳阳梳破晨雾,难得一个暖秋,气清风也静。沈叙白如期陪她到了明崇坊。
这里是锦官的浮华地,公卿贵胄来往多,名流商贾亦不少,商秋宴开在明崇坊的花戏楼,交过位银便能进到场子里。
戏楼内有乾坤,角柱戏台空高,大堂三面临宾,雅座在左右二层,有篾帘。
那些权贵为彰显地位,雅座早都占走了。楚凝便低调地在大堂择了张边桌,也未可厚非。
人在戏楼,自然是要听曲儿的,且是蜀戏。
他们落座时,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花戏楼梨园出名伶,伴着盖板胡琴的调,听来韵味甚郁。
“这出唱的什么?”楚凝面纱外一双亮盈盈的眼睛直瞧住戏台。
“《花田写扇》,”沈叙白往盏里倒小酒:“落魄书生摆摊花田卖字画餬口,员外家刘小姐一遇生慕,请他题诗白扇。没听过?”
楚凝瞅他:“我上哪儿听?”
这是在怨他近来带她玩少了。
“怪我。”沈叙白笑着啜一口酒。
楚凝手托着腮,歪过头继续听戏。
那小生声如玉石,正唱到白扇上题的诗——“春风吹得春花动, 春去春花怨春风。”
她便想起前些时日,自己也有一柄白团扇,在岁园没的,用来交换小手炉了。
当时秋意浓,芙蓉好,人……
“有想听的没有,稍后我给你点一折。”沈叙白提起折扇碰了碰她额发。
楚凝倏地回神,及时打住。
“那我要认真想想。”她清眸亮起一些。
一折子戏还未唱罢,楼内客已坐满。
戏楼敞阔,他们这桌在角落,实在不起眼。二楼雅座的贵客倒很是瞩目,尤其都显摆地将篾帘卷高了,堂客一抬头便能瞧见是哪家的富贵人。
只有最右那间,竹篾卷帘孤僻垂着,垂到了底。
帘后有影子,半明半暗的,看不清人。
掷了重金却不想出风头,还真稀奇。
楚凝没多想,先留意到另一头篾帘卷得最高的雅座,楚曜和施项衡那拨小子翘着腿,在那嬉皮笑脸。
后一瞬,那继弟便和她对上眼了。
兴许是被明予敲打过一回,楚曜没表现出挑衅,抖着腿看去了别处。
……晦气。
楚凝抿抿唇,敛眸拨着手边空盏,兴致跌了大半。惊讶是没有的,她早知道楚曜这群人最嗜好凑热闹。
不多时戏终,伶人谢身退幕。
管事的懿娘笑吟吟,领着姑娘们呈着一件件宝贝登了场,客座顿时闹腾声足起来。
“今日有不少名士大家的书画真迹,”沈叙白摇着折扇,笑看她:“但你想要东宫那位的,可没有。”
楚凝瞥他,她何时想过了,那人的太难得。
“有也要不得。”她示意他往雅座看,楚曜一伙人就在那儿。
沈叙白眉略扬,料想对方会找茬。
他笑叹,语气似真似假:“要不要得不好说,我这样的舅舅,保不准倾家荡产也要买你一个开心。”
楚凝好气又好笑,踢他一脚,让他清醒些。
商秋宴在锦官自来名气大,年年只一回,宴上竞卖的皆是有市无价的宝。除书画外的其他宝贝今年也有不少,比如四面象耳衔环的琮式瓶,松石绿釉多宝盒,翎纹玉凤石……
价高者得,这是商秋宴历来的规矩。
台上每个姑娘拖着的都是真宝贝,楚凝却都不想要,一来没多大兴趣,二来也是怕楚曜故意挑事,要竞她的价,白白费一拨银子。
竞卖一件一件来,懿娘都会详细介绍。在场都是家底厚实的,或一掷千金讨美人欢心,或是与人相左好胜心作祟,总归这价三两下就被叫到了千两。银钱在他们眼中,是比路边的石子儿都不值。
楚凝只安静看戏都忍不住心疼了。
心疼银子。
她长吁短叹,压着声怨怼这些纨绔子弟,不知柴米贵,不知父母恩,实在不像话。
沈叙白听得笑出声,说她自己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怎么思想如此老成。
“真没想要的?这点积蓄,舅舅还是有的。”沈叙白提醒她不要后悔。
楚凝回答不要,又哼道:“有这闲钱,不如多买几盘糖烧蜜饯赔给我。”
上回真拿她的蜜饯“招待生意”去了,她还记着仇的。
沈叙白笑说日日都给她来一盘儿总成了。
两人方聊至此,台上呈出最后一件新物。
是一柄扇子。
团扇,银丝玉面作底,柄骨鎏金,镀镶宝玉,扇面贴绒绢花,绣染的是芙蓉,几朵□□,几朵粉绛……那样相似醉芙蓉。
扇画之上还题有“长乐”二字。
懿娘说,制扇的金玉都是世无其二的稀品,就且不提,单凭扇画绝妙的工笔,看得出是出自圣手,可惜未有署款,若否是千金也难买。
这柄团扇没有姑娘能拒绝。
台下的娘子们都坐不住,缠着身边人念欢喜。
楚凝愣愣望着戏台,人一下乱了。
团扇她少了一柄,芙蓉在岁园看的。
长乐……是他的别辞。
一别如斯,终未再逢,却在商秋宴上让她见着这个,这样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