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柚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 差不多已经酉时末。
暮色从天边遮掩过来,兜住头顶,只露出些许光亮。
到底不是盛夏, 六七点钟天就慢慢黑了。
花青一直等在殿外,看见谭柚出来立马迎上去,“主子。”
谭柚将手中桃盒递给她,花青顺势接过来,好奇地问, “又是长皇子殿下送的?”
见谭柚点头, 花青才笑着将桃盒双手抱在怀里, 记起谭柚的要求,说,“殿下人真大方,每每出宫都不让您空着手走。”
每次发现长皇子的一个优点——今日份完成!
谭柚侧眸笑着看她, “回去请你吃桃。”
“好嘞。”花青开心起来。
她跟在谭柚身边往外走,发现向来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主子,今天像是格外放松,肩膀打开,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 如同漫步般,不疾不徐地朝宫外走。
谭府马车就停在外面,加上宫里处处是灯, 花青便没提灯笼。
这会儿借着路边宫灯光亮以及头顶灰白的天空,花青能看到谭柚嘴角淡淡的笑意。
“主子, 您是不是心情很好?”花青凑过来看她, 眼睛微亮, 陈述事实,“您笑了。”
谭柚也没否认,甚至坦诚点头,“嗯。”
她心情是不错,只是没跟花青说为什么。
谭柚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右手拇指捻了捻食指跟中指指腹,上面好像还留有司牧额角的体温,以及凝脂白玉般的皮肤触感。
她猜,若是将手指抵在鼻尖轻嗅,上面应该会残留着司牧身上清幽的冷香。
轻轻淡淡的,不浓不烈不刺鼻,又带着轻薄的药香味道,很有辨识度,也很好闻。
明明刚才故意认错人唤她过去的是司牧,被按摩太阳穴时呼吸不稳的还是司牧。
她临走之前站在软榻前,弯腰将饴糖放在他枕头边时,温声告辞,那个眼睫未动,却慢慢红了耳廓的人依旧是他司牧。
谭柚看见了,但没说。
就像她知道司牧为何会送她书以及请她进宫量尺寸的原因一样,谭柚都很清楚。
可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甚至必要时会主动配合,只为了看看他想做什么。
马车回府时从街上走,正好经过一家酒肆,香味隔着车厢都能闻到。
花青仗着谭柚今日高兴,试探着小声询问能不能带一壶酒回去,不出意外的,谭柚默许了。
花青欢呼出声,“长皇子真是大好人!”
她几乎是从马车上跳下去,掏钱袋子拿银子买酒。心说如果不是因为长皇子殿下,自家主子不会答应她买酒答应的这么痛快!
回谭府后,主仆两人像对寻常朋友般,坐在台阶上将那壶酒分着喝完。
谭柚不是爱闲聊说话的人,基本都是花青在说,说各种各样的趣事,情绪到了就会把碗端起来跟谭柚碰一下。
谭柚就这么眉眼含笑地看着她,缓声道:“莫要醉了。”
宿醉后有多难受谭柚可太深有体会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花青双手捧着碗,轻轻跟谭柚碰,笑的傻里傻气,“我酒量贼好,您成亲时,我帮您挡酒!”
很好,苏虞说帮她拦着不让人闹洞房,花青说要帮她挡酒,离她大婚虽说还有两个月,但谭柚已经开始有所期待。
分完那壶酒,谭柚便洗漱准备睡了。
从里间出来,谭柚穿着中衣端着烛台走到窗边,这儿通风又保暖,很适合核仁发芽。
谭柚今天晚上去看,便发现她的桃仁外膜已经可以完全剥除掉,估计再等些日子便会发出新芽。
到时候估计要挑个花盆先养着,日·后若是移栽到别处也比较方便。
翌日清晨,谭柚跟往常一样前往吴府。
她到的时候苏白苏三人已经拉着吴嘉悦在读书了。
瞧见谭柚提着书箱过来,四人边嘴里大声背着要背的内容边朝她颔首,示意打过招呼,没特意停下来耽误她们原有的背书思路。
苏虞甚至一面背书一面从旁边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谭柚。
谭柚疑惑地接过,用眼神询问。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苏虞嘴里大声背书,只疯狂跟谭柚使眼色示意她打开,脸上隐隐透着期待。
油纸包透着股肉饼的香味,还没打开就已经闻到很香。
谭柚慢条斯理拆开,就发现里面是个锅盔烧饼。
这锅盔应该在表层抹了猪油,酥黄喷香到让人流口水。
谭柚其实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但顶着苏虞期待的眼神,还是咬了一口。
薄薄酥酥脆脆的饼里面是一层肉馅,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好吃,”谭柚点头,“很香。”
苏虞见她喜欢,也跟着满足地笑起来。
谭柚在准备咬第二口的时候,正巧看到吴嘉悦眼睛巴巴盯着自己看,便低头将饼一分为二,把没咬过的那一块掰下来递给她。
苏虞眼睛睁圆,立马抬脚要踹吴嘉悦,“要点脸,你都吃俩了,这是留给阿柚的!”
这是她爹亲手烙的,算是苏父的一片心意。
最近苏虞苏婉的学习态度苏家人是有目共睹的,这姐妹两人已经许多年没这么努力上进过了,天还没亮就爬起来读书,甚至在洗脸刷牙的时候嘴里都叽里咕噜温习着昨日学过的东西。
上回两人这么认真的时候还是童试考秀才,那时苏家人可高兴坏了,以为苏家要出两个进士,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啊!
结果两人考完秀才就开始偷懒,慢慢懈怠起来。
就在苏家人准备放弃让两个孩子继续走科考一路,想着该从何处给她们找个谋生时,谁知苏虞跟苏婉又重新打了鸡血开始勤奋。
眼见着两个孩子跟谭柚越学越好,苏家人心里极为感激,只是碍于门第跟身份,苏家能为谭家做的可太少了。
尤其是这个分寸要把控好,礼物重了,会有巴结谭家的嫌疑,到时候孩子们相处起来也会不自然,苏虞跟苏婉也会尴尬。礼物轻了,谭柚瞧不上,还不如不送。
最后苏父一拍案板挽起袖筒,一早便起来烙了饼让苏虞带过来。
这可是他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也是最合适的谢礼。跟贵贱无关,主要是慈父的一片心意。
既是感谢谭柚也是感谢吴嘉悦,一个教授知识,一个提供场所跟两餐。
吴嘉悦见苏虞在桌底抬脚,立马嘴里叼着饼,双手一推桌沿,身体抵着椅背连人带椅子往后一仰,就将两条腿都蜷缩起来。
她得意地冲苏虞扬眉,满脸写着:
嗳,踢不着!
“贱不贱呐你!”苏虞骂骂咧咧。
早上她刚把饼带过来,吴嘉悦一口气炫了两个,打着饱嗝说,“也就这样吧。”
苏虞,“……”
苏虞气得伸手掐她脖子,“你给我吐出来!”
得亏白妔抱着苏虞的腰,才把人拦下。
吴嘉悦这会儿啃着饼,啧声道:“你天天吃我的坐我的穿我的,就差睡我的了,多吃你两口饼还不行?再说了,这块是夫子给的。”
苏虞翻白眼。
“令尊手艺极好,”谭柚坐下,“记得替我谢过。”
苏虞这才重新得意起来,“我跟你说我爹的厨艺那可是一绝,我爹说了,如果你有时间,回头来府上吃饭,他亲自下厨做菜给你尝尝。”
她从腰后抽出扇子,一指吴嘉悦,“就知道你嘴馋,到时候你也去。”
白妔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简单聊了两句,几人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书本上。
苏虞边背书边看向谭柚,谭柚坐得端端正正,提笔在写文章,手边放着需要查阅的书。
苏虞嘴上不说,心里却格外踏实。
她本来有点担心这种学习的场面只能维持一两天便会有变动,毕竟谭柚即将大婚事情也多,加上她们也都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怕谭柚会没耐心。
结果,几日下来,谭柚雷打不动的盯着她们学习。哪怕昨日要进宫,她都是等傍晚检查过她们背完书才走,没有半分的心急不耐。
那一刻苏虞的心便彻底踏实下来,也比之前更能静下心去学习。
苏虞有种很确定的感觉,谭柚无论多忙,不管她们多“笨”,谭柚都会像现在这般耐心地陪着她们,不会有丁点嫌弃。
苏虞心头说不出的感动,这份感动一直持续到傍晚谭柚说要考试时。
“一周后小测试,半个月后大测试。”谭柚说,“不合格的晚上需要随我去谭府补习。”
苏白苏吴,“……”
“我们这么自觉,就不要考了吧。”苏虞推了推白妔,示意她说两句。
白妔跟着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们学了多少我们心里有数。”
苏婉微怔,茫然询问,“我们有数吗?”
苏白吴,“……”
苏虞瞪她,伸手探身捂她嘴,朝谭柚干笑,“别理她,她读书读傻了。”
谭柚整理自己的书,一本本放回书箱里,“你们有数,但我没数。我需要知道你们学会了多少,方能给你们查缺补漏。”
“考试内容就是你们最近读的《大学》。”谭柚觉得自己范围给的已经很清楚了。
苏虞还试探着伸头问,“《大学》的,哪一页?”
谭柚,“……”
谭柚目光平静,缓声道:“每一页,都有可能。”
苏虞抽了口凉气,往旁边跌靠在白妔身上,哀嚎着,“那不如杀了我算了!”
这讲了跟没讲有什么区别!!!
不应该是把页数跟句子都给她们画出来吗,这样她们好能对着背啊。
苏白苏吴四人的眼神谭柚可太熟悉了,满脸写着:
‘夫子,菜菜,捞捞,呜呜。’
谭柚微微一笑,然后忽略。
就因为范围是整本书,往后几日四人更为勤奋。
以往来吴府的路上苏白苏三人都是打打闹闹,自从谭柚说要考试开始,三人连过来跟回去都拿着书。
因为是步行,于是她们三个时常轮流抽一个人提问,剩余两个人回答。天天清晨天没亮来,天色全黑才回去,效率倒是也不错。
吴嘉悦刚开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眼睁睁看着苏虞一字不差背完好几页,才慢慢意识到什么叫做危机感跟压力。
她没人帮忙抽查,便自己默写,顺带着把字也给练了。
吴嘉悦咬牙较劲,她作为谭柚收的第一个学生,岂能输给那三个野路子!
几日后,谭柚定的考试日到了。
开考前,四人都故作轻松,像是觉得没什么。
苏虞用力扇着扇子,随意发问,“你们背书了吗?”
吴嘉悦不停抖着二郎腿的脚尖,“正经人谁背书啊。”
她看向苏婉,“你是不是偷偷努力了?”
苏婉瞬间坐得笔直,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然后伸手指向对面的白妔,“我看见她背书了!”
白妔立马站起来,“你怎么能污蔑人呢,我是那种努力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