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皇子成亲的规格堪比皇上大婚, 光坐的轿子就是十六人抬的花轿。
装饰着金红两种华贵饰物的轿子由相貌端正身形相似的轿妇们共同抬起,从谭府出发前往皇宫接亲。
震耳滔天的鞭炮声响起,一时间所有的议论说话声全都听不见, 鼻尖前嗅到的是炮仗独有的硝烟味道,耳边一阵嗡鸣, 让人不得不抬起两只手堵住耳眼。
有人扯着嗓子大声道:“谭府果然阔绰, 光是这炮仗声站在京郊都能听到!”
旁边那人回,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对!我说的就是这响声忒大了!在哪儿都能听见!”
“是啊!这规模是大!特别罕见!也就长皇子成亲能见着一回!”
两人说的驴头不对马嘴, 有些句子只能听见里面的一两个字,其余的全部鞭炮声掩盖了。
谭府门口全是人, 顶着夏季午后的大太阳, 用手遮在额前, 挤挤挨挨地探头往路中间看,生怕错过每一幕。
谭柚站在马前, 手扯缰绳,脚踩马镫, 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丝滑,让人赏心悦目。
她在最前面, 跨着的是匹毛色雪白没有半根杂质的白马。那马精神奕奕,优雅高傲地站在原地踏着前蹄,昂着头颅,将挂在脖子上的大红绸花露出来。
现在不过未时左右, 明亮的太阳光芒照在白马身上, 马白的像是高山顶峰的银色白雪, 身上毛皮的光泽似乎在阳光下随着动作而流动。
而马身上的人, 容貌极好, 气质脱俗。此人正是谭府二小姐——谭柚。
众人看着跨坐在马背上的谭柚,茫然愣怔了片刻,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以前那个神色阴翳行事滑稽的谭家庶女、纨绔谭柚,当真是面前这人吗?
谭柚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脱变,她们居然都没有印象。
仔细想来,她们对谭柚的看法还停留在以前,竟然都没怎么注意过对方早就今非昔比。
她们习惯了低头看谭府庶女,只是今天猛地抬头,才突然发现那个庶女早已破茧成蝶般蜕变,褪去身上那层浮躁戾气,露出沉静平和的气息。最为难得是,她身居官场,却带着股让人心头宁静的书卷气。
不急不躁,沉稳平静,有自己的主见跟看法,有为之坚守的底线跟韧劲。
少年老成,又不失少年意气。
今天来了诸多大臣,她们看着谭柚,不由想起琉笙苑内,她抱着长皇子跟太君后对峙的局面,似乎是从那时候起,谭柚就有些不一样了。
到底是谭家的人,再坏再歪的苗子,根基终究在那儿,总会成长成笔直挺拔的模样。
今日出彩的并非只有谭柚一人,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有她那四个接亲的好友。
苏家的苏虞苏婉,白家的白妔,以及吴家的吴嘉悦。四人等谭柚跨坐在马上之后,彼此对视一眼,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
君子六艺,其中本就有“御”这一项,她们连怎么驾驶马车跟战马都曾学过,何况只是区区的一个骑马。
过于整齐潇洒的上马动作,让周边不少人,尤其是男子,没忍住把手拢在嘴边发出欢呼喝彩声,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才脸色通红的双手捂脸。
不得不说,是养眼好看。
对着谭柚他们不敢,但对着这四人完全可以大胆称赞。
在鞭炮声中,迎亲队伍缓慢从谭府门口出发。
五匹马,一白四黑。
白马走在前面像是领队,而黑马分成两列两排追随。
五人就这么护在花桥前面跟两侧,而花轿后面是吹打班子跟抬着聘礼的人。
谭府下聘,东西绝对不止抬的这十六箱,只不过怕过于招摇,选了个跟花桥轿妇人数相当的箱子数,跟在后面意思意思。
如果不是怕过于奢华铺张,谭母都想把去跟回的路都铺上红地毯,以此证明她对小女儿的疼爱以及对长皇子下嫁谭府的重视跟尊重。
她这一想法,难得获得了谭橙的全力支持。
自然,后来老太太一个眼神扫过来,母女俩就把这主意打消了。
长皇子究竟只是个男子,哪怕执政,上面还有个皇姐在。如今皇上还没娶夫,司牧下嫁用最高规格也就罢了,若是做的太过火,这让皇上以后娶君后可如何是好。
她总不能规格还不如弟弟吧?
虽说没有红地毯,但看今日这阵仗,完全不输给任何人,
不说别的,光着迎亲队伍,莫说凑不齐这么好看的五个人,旁人娶夫就是连这么精神抖擞的五匹马说不定都凑不齐。
苏虞从腰后将扇子掏出来,展开轻扇,面上端得一派风流倜傥,其实心里早就双手捧脸尖叫着跑了八百圈。
“今个可算是把我这辈子的风头都出尽了!”苏虞面朝前方,但余光往左右看,“状元打马游街也不过如此吧?”
京中几乎所有人都出来看,看这一场盛世婚礼。
客栈二楼的窗边满满都是人,挤挤挨挨地往外瞧,各家门前门口也都是看热闹的。
男子们红着脸看她们几人,女人们则是看这阵仗。
苏虞眉眼含笑,上身随着马的走动小幅度晃动,外加她穿着身粉色,看起来有股说不出的风流蛊惑,她眼尾余光扫过来的时候,惹得不少公子羞红了脸。
吴嘉悦忍不住翻白眼,“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你看夫子,目不斜视。”
“废话,她都娶了大司最有权势又身份最尊贵长相最好看的小公子了,她还看什么。”苏虞睨了吴嘉悦一眼。
这就跟捡珍珠一样,谭柚上来捡了颗龙珠,她眼里哪还有普通的珍珠跟鱼目呢。
苏虞她们就不同了,她们从没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感觉,更没有这么风光的时候。
可惜这种风光终究是昙花一现般,期限只有短短一时,也就这一下午。
苏虞悠悠叹息,手握扇柄,目露憧憬,“我若是真能打马游街多好。”
苏婉跟白妔心里也有同种想法。
她们四人看着前面跨坐在白马背上的谭柚,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跟向往:
若是能一直这般追随该多好。
这种想法再进了宫后,感触更深。
今日长皇子大婚,午门届时大开。但进宫时,无论是迎亲的车马队伍还是谭柚,只能从左右两侧宫门经过。
中间的那扇门以及所对应的那条路,唯有皇上跟长皇子能随意走动。
寻常人中,唯有君后大婚进宫时能从这条御道进去,而能从里面出去的,是明年的一甲前三。
许是意识到她们四人的想法,谭柚温声说,“未尝没有可能。”
“阿柚你真信我们能行?”苏虞微微倾身往前。
“信,”谭柚目不斜视,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声音清晰,“我从未对你们有过怀疑。”
“行,有阿柚这句话,我们拼一拼便是!”苏虞瞬间被鼓舞起来,盯着尚且紧闭的那扇门,问,“你们有信心吗?”
旁边三人沉默无声。
苏虞,“……”
苏婉实在不忍让苏虞尴尬的晾在那儿,于是回她,“……没有。”
苏虞,“……”
苏虞恨铁不成钢,扇柄敲着掌心,“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你们能不能行啊?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跟阿柚,丢人。”
她展开扇面呼啦呼啦扇起来。
谭柚眼里带笑,其余三人也是别开脸偷偷笑苏虞。
到底是皇宫,像是吹打班子跟送聘的人都只能停在午门外,能进去的是谭柚跟苏白苏吴,以及那顶花轿和抬轿的十六人。
五人下马,站在宫门口。
午门城楼上的鼓声敲响,随后浑厚的女声高喊:
“驸马到——”
声音从午门往里传,一个接一个喊,直到传递到长皇子所在的勤政殿。
宫门随着鼓声顺势而开,谭柚整理衣袖,率先抬脚,从东偏门进宫,其余人跟在她身后。
进了宫,便不容放肆。
苏虞收起扇子,规矩老实地跟在谭柚身后,不敢多看多问。
苏婉白妔也是,连带着进过宫多次的吴嘉悦都神色认真专注。
她们把自己能拿出来的气势跟仪态都拿出来,因为此刻走在这条路上,她们代表的不是自己的脸面,也不是背后的家族,而是代表着谭柚。
她们作为谭柚迎亲队伍中的一员,言行举止都是谭柚的脸面。
顺着张灯结彩满目红色的路,终于到了勤政殿。
谭柚来时穿的便是大婚礼服,可这会儿还需要再去换上一身大礼服,跟长皇子一起接受群臣叩拜,最后才是将人接进她的花轿里抬进她的谭府。
司芸作为司牧的长姐,也是今日唯一在场的嫡亲,在群臣叩拜结束后,微微侧身看向司牧,朝他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臂。
司牧垂眸将手虚搭在她手腕上,随着她下了御阶走到花轿前。
司芸笑着看向长身玉立站在花轿旁的谭柚,“朕这弟弟,可就交给你了。”
谭柚行礼颔首,“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司芸只是笑,她侧眸看司牧,抬手怕了怕他的手背,语气如常,没有半分嫁弟弟的不舍,“去吧。”
换句话说,如果司牧此时是嫁出去和亲,亦或是远嫁她方,司芸也许会露出几分伤感,掩面痛哭也未尝不可。
“皇姐,今日我大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司牧望向司芸,搭在她手腕上的手还未收回去。
司芸笑,“阿牧这是要朕说些吉祥话吗?”
她哈哈大笑,“朕的弟弟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祝福。”
司牧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展颜一笑,乖巧又可爱,“谢皇姐。”
他缓慢将手收回来。刚才看着站在轿子前的谭柚,看她眉眼专注地望着自己,司牧竟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也许他可以跟司芸和解。
可惜,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司牧手从司芸手腕上收回,还没端在身前,便见谭柚朝他伸出一只手。
谭柚掌心朝上,眼里带笑,温声问,“臣扶殿下进轿?”
司牧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搭在谭柚温热的掌心里,从刚开始的轻轻一触,到把整个掌心贴着她的掌心,“好。”
他握住谭柚的手,亦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回握,不知为何,被这份力量托着,心便踏实下来。
司牧坐进轿子里,胭脂弯腰将轿子帘布落下。
硃砂在旁高喝,“起轿——”
进宫时,只有一顶十六人抬的花轿,出宫时,轿子两边多了三百对提着宫灯的禁军侍卫。她们穿着禁军统一的深色甲胄,唯有胸前系着红绸花。
这抹红色弱化了这一身的冷硬肃杀之气,多了几份柔软喜庆。
禁军们手提寓意着吉祥平安长寿幸福的宫灯,会护送司牧至谭府。
既是护送,也是警示。
告诉长皇子未来的妻主,轿子里坐着的人身份尊贵是皇家至宝,容不得半分不敬跟放肆,否则,未来这三百对禁军侍卫便会如今日来时这般,将手里提着的宫灯换成官刀,前往长皇子妻家将人接走。
这是先皇送给司牧的新婚礼物,是一个母亲为儿子最后能做的事情。那便是用兵权保护他的安危,用武力去震慑将来要娶他的人。
哪怕没有爱,至少也会有惧。
司牧坐在轿子中,始终不愿掀开帘子往外看。他今天特别好看,哭出来的话,就不美了。
从宫里出去,许是多了吹打班子的缘故,众人都觉得笼罩在心头的那份威压跟肃穆淡去,傍晚温热的太阳余晖落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的舒服。
也是前后这么一对比,大家才发现宫里原来那么阴冷森寒,远不如宫外阳光温暖舒适。
苏虞跟重新活过来一样,跨在马上扭身朝后,对着吹打班子说,“大声吹,回头有赏!”
她这么一说,本就洪亮的唢呐声,顿时更响亮了。
锣鼓唢呐在宫门口响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另一条跟来时不同的路回谭府。
这也是为何谭柚未时就出发的原因,生怕误了吉时。
路上,花青跟藤黄卖力地路两边围观的路人吆喝,“说吉祥话讨喜糖喽。”
若是碰上娶亲的,说几句吉祥话,就能得到喜糖跟铜板碎银子,稳赚不赔。
于是,哪怕平时长皇子跟谭柚口碑不好,路人也都扯着嗓子祝福她们,吉利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往这对新人身上倒。
硃砂可喜欢这种场面了,何况打赏他也擅长。他跟个散财童子似的,围着花轿跑来跑去,手中竹篮子里的碎银子跟铜板下雨似的往外扔。
谭府准备的这些东西向来是只多不少,但就这,到府门口时都快撒完了。
空了篮子,高兴了路人,收获了祝福。
花轿快到谭府的时候,离申时末还差半柱香时间,时辰刚刚好。
众人站在门口迎接,远远就瞧见天边漫天橘黄晚霞披在一行人身上,从最前面的谭柚到后面那顶花轿。
她们身披云霞,缓慢而来。
尤其是后面的花轿,主要由金红两种贵重饰物装点着,此时在黄昏中,跟晚霞颜色相互呼应像是融为一体,导致司牧下轿的时候,宛如踏破虚空从天边落下,犹如下凡一般温柔梦幻。
司礼都看愣了,被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她笑着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天,看呆了。”
今日天空属实作美,晚霞像被打翻的颜色盘,将天空晕染成一片橙黄。这份光泽披在这对新人身上,像是为她们勾勒出一层暖色薄纱,说不出的朦胧漂亮。
“这是上天送的贺礼,一件晚霞婚服外衫,祝贺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啊。”
司礼找回状态,手拢在嘴边大声高喝:
“新人到——”
司牧还没下轿便将红盖头蒙上。
苏虞等人的作用现在才算真正发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