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司牧正抓了一把雪,毫无形象地朝硃砂扔过去,一击之后,便大笑着提起裙摆满院子跑,只为了躲硃砂的雪球,嘴里还喊着,“阿柚帮我帮我啊。”
谭柚最多帮他团个雪球,然后把他头上肩上的雪掸去。
谭橙属实没想到,长皇子也会关注这种小事。
“没想到吧,正是司牧的主意,他看似乖戾嘴上也不说,其实心里始终装着谭家,”老太太嚼着花生,“你是阿柚的长姐,他自然记挂着你的事情。”
“只是阿橙啊,你若是对人没有意思,此次之后,便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暗中帮忙了。”
谭橙茫然,有些不解,“为何?”
老太太笑,“你啊你,属实不如人家阿柚开窍。柳家那孩子通透聪明,能猜到你为他做的事情,你若是对他有情还好,你若是无情,岂不是干吊着人家,白白给人希望?”
有时候温柔无声的帮助,才是最致命的丝线,缠在身上扯不断理不清,倒不如断的干干脆脆。
“哔啵”声响,谭橙的花生掉进炭盆里。
谭橙抽了口炭气,惊诧地睁圆眼睛看向老太太,颇为吃力地问道:“有情?祖母,您是说,阿锦喜欢我?!”
语气中满满的难以置信跟震惊。
老太太,“……”
老太太一言难尽地看着谭橙,嫌弃道:“你就别成亲了吧,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谭橙嘴巴动了又动,垂死挣扎,“确定不是姐弟之间的喜欢?”
“那孩子就差把喜欢你写在脸上了,就这你都看不出来?你以为人家为何不惜划破小腿都要救你?他一个男子,能不知道身体完好无损的重要性?”
谭橙呐呐道:“他人好,才救我。”
老太太被噎的一顿,都想拿手里的花生砸谭橙那榆木脑子,看能不能给她砸开窍了。
谁成想谭橙这般优秀的朝中新秀,在感情上却是懵懂不解。
“怪我怪我,”老太太半点也不真诚的道歉,“怪我不够花心,府里太干净了,导致你跟我只学会了责任跟朝政,半点不懂感情。”
她往外努嘴,“你看人阿柚,跟你娘长大,学的多好,有话说话,从来不当锯嘴葫芦。”
昨天早上谭柚跟司牧之间气氛还有些怪,晚上两人就又蜜里调油。
这就是长了嘴的好处。
谭橙慢慢低头垂眸,看着掉进炭盆里那颗被火烤黑的花生,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谭橙当真没想过柳盛锦喜欢她,毕竟两人初次相遇时,柳盛锦不过十一、二岁,还是个小少年。
她行事端正守礼,怎么会把初次见面的小公子往喜欢自己的那方面想。
后来京中重逢,她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柳盛锦,眼里着实露出些许惊艳,不过还没等细想便被感慨遮住,只道:“阿锦长大了。”
谭橙想,柳盛锦没了生父,柳家又是那般情景,如今他回京定是会被为难,所以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
既是报答那次的救命之恩,也是她身为姐姐对弟弟的维护。
上次谭府中秋办宴,谭橙以为是柳家逼着柳盛锦过来,所以细心的为他谋划将来嫁娶一事。
她甚至跟他说,应该嫁给什么人……
那时谭橙丝毫不知道柳盛锦喜欢她,心里又拿他当个弟弟,才将话说的那般直白。
如今细细想来,她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插在柳盛锦心上的锋利匕首。
他那时,是怀着什么心情站在她面前听完的?
还有那个荷包……
所以应该不是中秋礼物吧。
谭橙看着面前跳跃的火光,想起柳盛锦抿紧薄唇从她手里将荷包拽回去时,眼底化不开的情绪以及眼尾的红。
她只当他在柳家生活艰难,殊不知都是因为她。
“祖母,”司牧玩够了跑进来,手往炭盆上伸,好奇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他语气轻快高兴,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这么好的心情,可不得听点乐子助助兴。
老太太背对着谭橙,犹豫一瞬,将炭盆也挪走,重新放在面前,她跟司牧边烤火边说谭橙的事情,好不快乐。
唯独谭橙,不仅没了炭盆,还要被祖母把这事剖析给司牧听。
等谭柚进来,见老太太有继续说的趋势,谭橙急忙出声阻拦,“祖母。”
给她这个当长姐还没夫郎的人,稍微留些脸面吧。
老太太意犹未尽。
司牧看向谭柚,单手遮嘴眨巴眼睛说,“回头我告诉你。”
谭橙,“……”
我谢谢你啊!
谭橙双手搭在膝盖上,以那种极其不在意的语气问,“殿下打算怎么帮阿锦?”
“不告诉你,”司牧笑,“不过看在今天除夕的份上,送你一份新年礼物。”
他道:“二月初,柳盛锦会坐船回老家,以后应该不会再回京。”
柳盛锦这次回去,他跟谭橙之间的恩情便抵还的干干净净,往后再无牵连。
谭橙握着膝盖的手微微收紧,浓密的眼睫慢慢落下。
许是面前没有炭盆取暖,谭橙竟觉得掌心空空一片冰凉。
谭柚往前两步,走到谭橙身后,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温声道:“阿姐若是心中还有迟疑,不如到时候去送送他。”
对于谭橙跟柳盛锦之间,谭柚不打算过多掺和,也不想影响谭橙对于感情的判断。
原书中,只写了柳家兴盛,柳盛锦街头一眼瞧见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安从凤,一眼惊艳,芳心暗许。
可现实接触了解之后,谭柚才发现,柳盛锦心中喜欢的人其实是谭橙。
所以书中他嫁给安从凤,也许是听了谭橙的建议,亦或是在看见安从凤打马游街时,想起记忆中的那个意气风发明艳惊人的人,这才答应嫁给安从凤。
柳盛锦行事通透果断,既然确认谭橙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应该是直接松手,嫁给她人,不会纠缠不清。
那么书后面,柳盛锦对家人皆无在朝中备受打压的谭橙,可能的确是姐弟情,不忍心留她一人面对,以弟弟身份陪伴。
而那时的谭橙才意识到自己对柳盛锦的感情,可惜两人已经错过。以谭橙的性子,对柳盛锦的感情再浓烈,那种时候都只能压在心里。
最为遗憾的是,柳盛锦后来可能也没想到,成亲前温柔深情的妻主,成亲后会一个接一个的往府里领男子。
书最后的结局是大司灭亡,安从凤一家隐居,以安从凤的视角自然是快乐的。
大司虽然没了,但她家人都在,身上还有银钱,肯定满意的享受田园生活。
那最后的柳盛锦呢?在谭橙死在守护京城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他之后又活了多久?
书中既然没说,谭柚便不能多加评价。
毕竟以安从凤为第一视角的书,柳盛锦即便是死了,那也是因为她安从凤而死,绝不会因为她人。
尤其是如今很多事情都变得跟书中写的不同,柳盛锦这个男主因为柳家败落,如今怕是没机会在街头偶遇打马游街意气风光的安从凤。
柳盛锦下定决心回老家重新生活,想来是连心中的谭橙跟无疾而终的暗恋一并留在了京城。
谭柚坐在司牧身边,捏着他的手慢慢搓热,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眼底一片温柔。
好在这双柔弱无骨的手,托起了大司,托起了谭家,托起了谭橙。
让谭橙有大把的时间有安逸的环境,慢慢去认清她迟钝的感情。
司牧疑惑地歪头看谭柚,“怎么了?”
他猫猫张爪,五指分开给她看戒指,“越戴越亮,好好看。”
老太太也跟着凑头看,“金子磨损严重,过两年可能就不好看了。”
谭柚道:“那便再送一个。”
活到何时,送到何时。
老太太反手用花生扔谭橙,对上谭橙茫然疑惑的目光,不由使眼神道,“还不跟着学!”
这都一对一现场教学了,她都学不会。
谭橙,“……”
三人又说笑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
外面响起辞旧迎春的鞭炮声,谭府的炮仗随后也跟着响起,一时间,整个京城好像沉浸于噼里啪啦的声响中。
司牧挽着谭柚的手臂,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阿柚,新年快乐~”
谭柚侧头吻他微凉的头发,扯开大氅将他裹进来,声音含笑,道:“新年快乐啊,我的殿下。”
新年之后,大司面临着三件要紧的事情。
一是,春闱。
春闱二月份开考,时间仅剩短短一个月,各地考生都在往京城赶。这段时间京中秩序最为重要,最忙碌的可能就是礼部跟京兆尹衙门了。
二是,新税。
新税制度已经拟好,经过这段时间的完善后,准备先在京城及周边地区施行。
三是,大选。
皇上司芸二十出头,宫中无后,孩子极少,为了皇家繁衍昌盛着想,她到了该大选的时候。皇上大选,所有十五岁极十五岁以上男子都在应选之列。
这要是搁在以前,定是欢喜的事情,毕竟后宫无主,只要搏一搏,说不定就有当君后的可能。
可现在,后宫权力掌控在长皇子司牧手中,哪怕入选进宫,也要受人约束。
其次,皇贵君吴氏膝下育有一女,是最有希望当上君后的人,她女儿到时候便是太女。有吴思圆在,司桉桉太女的身份板上钉钉,很难撼动。
最后便是,朝堂上有两位统治者。
大司除了司芸,还有一个司牧。
原本想着让儿子进宫的大臣,如今不由开始盘算衡量。部分立场摇摆的人家,这时候都想着如何让家里的儿子避开大选,亦或是提前说好人家。
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不是皇上大选,而是站队。
终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在皇上跟长皇子之间,选择一个,站队。
这可是押上身家性命的大事,一不留神选错了,全家都要完蛋。
幸好,大选排在春闱后面,还有时间筹划。
冬末春初的二月,有考生北上,但也有人在人流中逆行南下。
柳盛锦站在码头带着兜帽,鼻梁上挂着遮面的黑色锦布,侧眸朝远处眺望。
翠微拎着行礼,疑惑地看他,“主子您在看谁?”
难道还会有人来给他们送行?
如今跟京城柳家划清关系,以后柳盛锦改随他生父姓沈,回乡下跟他祖父祖母住。
两位老人虽未见识过大世面,可极为通情达理,不管柳盛锦姓不姓柳,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她们的孙子。
此次回去,便会留在那边,不再回来。
柳盛锦缓慢收回目光,嘴角是释然的笑意,“看完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