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惊醒之后,司牧一直不知道如何对待司桉桉。如今发现司桉桉不清楚糖果子的真相,司牧心里竟是松了口气。
原来怀里声音脆甜叫他小舅舅的人,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
她是真的将她最喜欢的糖果子都送给了她最爱的小舅舅,以为对方会很开心。
但年幼的司桉桉可能不知道,她每送出去一块糖果子,都是在将她最爱的小舅舅往死亡边缘推近一步。
她若是有机会长大得知真相,该是何种想法跟心情……
司牧心里酸软了一下,难得在孩子身上感觉到一点点久违的亲情,但不足以冲昏理智。
司牧眨巴眼睛,拉长声音故意说,“我先吃哦~”
“呜。”司桉桉皱巴着小脸,伸手抓住司牧的衣袖,眼巴巴看着他,生怕他一张嘴全吃完了。
司牧侧眸瞧向司芸,司芸像是没注意到这边似的,神色如常,甚是随意地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司牧将糖果子递给司桉桉,轻软的声音无奈妥协,“既然这样,那便先让你咬一口,如何?”
司桉桉连连点头,“小舅舅最好了!”
最好的小舅舅,拿着一块可能有毒的糖果子,往司桉桉嘴边送。
就在司桉桉张口准备咬的时候,吴思圆忽然从凳子上站起身。
她行礼说道:“长皇子,小皇女年纪还小,不适合吃太甜的东西,对牙齿不好。”
司牧顺势将递到司桉桉嘴边的手又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思圆,装傻道:“啊,是这样吗?”
司桉桉,“QAQ”
吴思圆硬着头皮点头,“是。”
她甚至举出例子,“臣的小女儿,小时候就爱吃糖,吃坏了一嘴的牙。为防止小孩子从小嗜糖,殿下还是不要给小皇女吃糖的好,免得勾起她的馋虫。”
吴思圆没办法,她不知道司芸在糖果子里面放了什么,也不知道剂量多少。
司桉桉今年不过五岁,还是个小孩子,最保险的方法,便是不让她吃。
司牧看向司芸,神色无辜茫然,歪头抵着司桉桉的肩膀,轻声问,“皇姐觉得呢?”
“一块糖果子而已,”司芸眼睫微动,轻嗔吴思圆,“爱卿过于小题大做了。”
她道:“小孩子有几个不爱吃糖的,偶尔吃些也没事。”
司牧眼睛弯起来,“皇姐说的是,不常吃便无碍。”
司牧搭在司桉桉后背上的那只手,轻轻拍拍怀里没吃到糖一脸委屈的小胖墩,“那桉桉平时经常吃糖果子吗?”
司桉桉摇头,揪着两只手扁着嘴唇,委屈坏了,“一块都没吃。”
司牧笑了,“好巧哦,我也是。”
司芸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吴思圆则微微愣住。
司牧顶着两个人的视线,将手中的糖果子塞到嘴里,细嚼慢咽,“好甜~”
他抬手刮了下司桉桉的小鼻子,“下次小舅舅请你吃别的。这块是你小舅母今早送我的,太甜了,不适合小孩子
吃。”
司桉桉好奇地盯着司牧的嘴巴,馋地吞口水,“有多甜啊?”
司牧眼中带笑,光亮明显,手拢在嘴边,靠近她耳朵轻声说,“特别特别甜。”
司桉桉瞬间羡慕起来,“哇!”
她也想要,可惜司牧吃完了。
司牧把司桉桉放下来,拍了拍衣服,眉眼弯弯地说,“皇姐,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司牧来的时候,养心殿氛围还算轻松,司牧走了之后,养心殿气压极低。
吴思圆示意吴氏先带司桉桉回去。
司芸脸色难看至极,吴氏就算没有脑子,至少还有眼睛,能看得出来,立马领着司桉桉告退。
司芸沉着脸将书扔到地上,双手撑着床板,手指攥紧床单手背青筋凸起,俯身一阵咳嗽,声音嘶哑,几乎用气音询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如何知道的?!”
这事司芸做了至少两三年之久,谁都没说过,包括最贴身的赭石。就连吴思圆,也是去年年底,她才将事情透漏给吴思圆知道。
结果司牧今日过来,告诉她,“嗳,我都没吃,惊喜吧,一块都没吃呢。”
司芸功亏一篑,险些被气死。
她盘算谋划至今,最大的底牌就是等司牧病发。
到时候,她再废了吴思圆,将吴氏弄死,把司桉桉养在身边。大司就还是她司氏一脉的,半点不被别人染指。
司芸甚至留着底牌,她若是有个好歹,可以先用吴家对付司牧,等司牧病逝后,再收拾吴家。
司桉桉年纪还小,这皇权绝对不能被吴家把控!她大司的朝堂,不是司牧这个男子的,更不可能是吴家的。
司芸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放过吴思圆跟她背后的吴家,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吴家扳倒司牧,亦或是司牧病逝,交出兵权。
年前司牧高烧不退的时候,司芸还在想,估计是药效发作了。
‘按着司牧服药的剂量来看,起初只是高烧不退,随后才是身体慢慢虚弱,最后卧床不起。’
‘典型的久病不治。’
这是那时候她的想法。
可一个年过去,司牧活蹦乱跳,躺在床上的人反倒是成了她。
司芸从咳嗽不断就在怀疑,司牧是不是没中-毒,司牧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插了视线。
今日看来,之前所有的怀疑都成了事实。
司牧给她下-毒了,甚至用的跟她用的是同一种慢-性-毒-药,所以上面的那些症状跟她才极为吻合。
先是偶然风寒不以为意,后是身体慢慢虚弱,现在又有卧床不起的征兆,最后是不治而亡。
“咳,咳咳。”
司芸剧烈咳嗽,单手抓着胸口衣襟,后背心底一片冰凉,撑着床板的胳膊止不住的发颤,眼睛通红充满恨意。
司、牧!
他竟这么早就怀疑她,这么早就留了后手,不愧是她的好、弟、弟,不愧是司家人!
吴思圆不敢往前,只站在原地,“关心”地问,“皇上没事吧,可要叫御医?”
赭石先一步走到床边,扶着司芸的手臂,柔弱无骨的手掌轻抚她后背,轻声说,“皇上切莫动气,当以身体为主。”
听见赭石的声音,司芸眸光闪烁,她低着头,看着床单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落在赭石紫色的衣袍上。
呵。
司芸喝了口温水,缓和下来。
她额头是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唇色跟眼尾微红。
司芸靠在凭几上,虚弱地跟赭石摆手,“无碍,被风呛着了而已,朕没这么脆弱。”
司芸手顺势搭在腿上,指腹轻轻敲点大腿。前后不过几个瞬息,就已经调
整好状态,掩下恨意,好似给司牧下毒失败也没事一般。
吴思圆看着她,将头低下。司芸的城府,比她想的还要深,而且足够冷血,连目前唯一的亲女儿都可以不顾。
若是她有兵权在手,定不会留下长皇子,甚至会将他圈禁在皇宫中慢慢等死。
司芸撩起眼皮,看向吴思圆,“爱卿,封君后立太女一事,朕再想想,回头给你答复。退下吧。”
吴思圆躬身后退,“是。”
吴思圆一身的汗,听司芸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对于立司桉桉为太女一事有所松动。
可这又有什么用?
吴思圆之前想着,至少留司牧一命,算是吴家在长皇子那边留了个人情,将来许是能换司桉桉跟吴氏一条命。
可如今司牧根本不吃药,这人情就不作数。
何况司芸狠心至极,连亲女儿都可以暂时牺牲,何况别人。
吴思圆隐隐感觉,从司芸至今的态度来看,怕是不会放过她们吴府上上下下,说不定连吴氏都会被去父留女。
司芸手里定还有底牌,但最可怕的是,连吴思圆都不知道是谁。
司牧今天此举明显是挑衅司芸,她要么奋力一搏,要么温吞等死。
司芸死了,司桉桉又被她利用给司牧下过毒,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吴思圆眉头拧死,感觉面前的路,越走越窄。
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滔天权力,唯有拼命一搏,失败了可能全族被杀。
若是想要全族活命,便要走另一条同样危险的路。
吴思圆苦着脸,权衡起来。
深夜,养心殿中,司芸还没睡。
只是跟往常不同,今日伺候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宫侍,而非赭石。
“鲜红色为胭脂,棕红色为赭石,”司芸笑,笑的呛咳起来,笑得眼尾湿润,讥讽又自嘲,“这么简单的名字朕竟是没留意。”
“竟是没留意啊!”司芸深吸口气,还是气恼到将手中的茶经跟床头那些关于茶的书都扔到地上,站起来踩了两脚,喘着粗气道:“朕竟蠢笨至此!至此!”
司芸呼吸轻颤,双手撑着膝盖,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腰。
有人进来了。
司芸哑声问,“如何?死了吗?”
背叛她的人,司芸怎么可能让他活着!
当时没发作,只是怕赭石警惕,事后才让人去解决他。
来者宫侍打扮,微微摇头,低声说,“我去的时候,他屋里就已经收拾干净,人跟东西都不在了。”
“我随意打听一下,没人见到他去了哪儿。不过,今日长皇子跟谭博士回谭府了,马车从宫里出发,没人敢问。”
足够警惕啊,动作跟反应也极快。
司芸往后跌坐在床上,单手手肘抵着膝盖,手指撑额,“去找,看能不能找到。”
对方微愣,轻声询问,“若是找不到?”
若是找不到……
司芸心里也清楚,这时候人已经不在宫中,再找也找不到。她总不能去问司牧要人。
司芸往后躺在床上,眼前阵阵发晕,“那便当他死了……”
“是。”
身边最信任的宫侍,竟是司牧的人。这种被至亲至近之人背叛的滋味,比给司牧下-毒失败还要难受……
此时谭府后院马棚处——
胭脂率先从里面出来,将脚凳摆好,随后便是谭柚下车。
紧接着是司牧蹲在车前横木上跃跃欲试。
谭柚略显无奈,张开胳膊将人从上面抱下来。
花青走过来相迎,本以为人都齐了,还没等她纳闷怎么今天硃砂没回来,结果就看见又从车里出来
一个男子。
还是个熟人!
花青一愣,以为天黑眼花看错了,直到对方站在灯笼光亮下面,“赭石!”
她指着赭石,语气很凶,“他怎么跟来了?”
胭脂瞪了花青一眼,花青讪讪地收回手,语气轻轻,“他怎么跟来了?”
众人,“……”
赭石笑,这还是几人头回看见赭石真心的笑容,原来他不穿紫袍不板着脸的时候,笑起来轻轻浅浅的甚是好看,像春风拂面。
“这是我堂哥,从小我俩相依为命,险些被一起卖进青楼。幸好长皇子那时需要人伺候,宫中招人,我们哥俩才得以入宫,才少吃很多皮肉苦,有了今日。”胭脂站在赭石旁边介绍,声音温柔。
赭石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是感慨,“总算苦尽甘来。”
那时候宫中需要跟司牧同龄或者稍微大个一两岁的男孩进宫作伴伺候,宫里有宫侍往下筛选优秀好看的男童,到了两人老家后,在赭石跟胭脂间选中了胭脂。
后来胭脂进宫后老是偷偷哭,被司牧发现了。
他小小一个,蹲在胭脂面前,抬起粉嫩白皙的手给胭脂擦眼泪,奶声奶气地说,“别哭,你有委屈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如此,赭石才被从青楼里捞出来,随后进入皇宫。
只是哥俩极少在人前相处,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再后来,赭石被分去伺候皇上司芸,胭脂留下伺候长皇子司牧。
接到在司芸茶水里下-毒的指令,都是两三年前了。今日事情说开,司牧把赭石接出宫,随后送他回老家。
司牧笑盈盈说,“先在谭府后院住几日,然后等春闱结束,你跟考生们一起回乡。”
赭石朝司牧行了一个大礼,“谢殿下。”
赭石在宫中待了太久,也见了太多世面,厌倦了繁华,只想回老家开个茶馆铺子卖茶。
他存了不少银两,现在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老家,让那群亲戚肠子悔青,狠狠打她们的脸!
小时候没一个人愿意养他跟胭脂,都觉得两人是男子是累赘,这才三两银子将两个四岁的孩子卖进青楼,心思何其恶毒。
“我到时候派人送你回去,等你一切办妥,再让对方回京。”司牧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今天让胭脂跟赭石一起住,哥俩好好说话。
胭脂跟赭石一同朝司牧跟谭柚行礼,“谢主子/殿下,谢驸马。”
事情办妥,司牧牵着谭柚的手朝墨院走。
“阿柚,春闱明日开考。”
谭柚侧眸看他,轻声应,“嗯。”
她今天亲眼送苏白苏吴四人进的考场,自然知道明日开考。
司牧笑,笑得狡黠又俏皮,悄悄靠过来,单手遮嘴,“我知道卷子内容,要吗?”
谭柚,“……”
他这副表情跟语气,实在不像是卖卷子,像是卖别的。
司牧手指轻扯谭柚腰侧的带子,软软地说,“贿赂我,我便偷偷告诉你。”
谭柚眼里染上笑意,她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臣不做这种提前看卷的事情。”
“那你看看我呗,”司牧抱着谭柚的手臂哼唧,像只翻开肚皮想让谭柚摸的猫猫,不摸还不行的那种,“我好像吃胖了。”
就一天没摸,能胖到哪里去。
谭柚偏头看司牧,“你贿赂贿赂我,我便抱你进去。”
司牧眼睛一亮,瞬间伸手揽着谭柚的脖子吻她脸颊跟嘴角。
“馋猫。”谭柚轻笑。
她将司牧打横抱起来,抬脚往墨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