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啊,”老太太眉眼含笑目送吴大人朝别处去,随后转身伸手招过来一个宫侍,“长皇子来过吗?”
宫侍摇头,“尚未,听说在隔壁琉笙苑跟皇上和太君后说话呢。”
老太太点头“哦”了声,官员尚未来齐,两位主子应该不会早到。
她顺势扭头朝琉笙苑方向看去,正好瞧见谭柚的背影。
老太太微顿,本想找人提醒谭柚不能进琉笙苑,紧接着眉头拧紧又松开,终究是没开口。
罢了,许是命呢。
老太太跟宫侍说,“劳烦你替老妇跟长皇子说一句,就道‘今日不宜饮酒’,去吧。”
宫侍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福礼去传话。
今日有古怪。
长皇子打算对谭橙用药一事,老太太丝毫不怀疑真实性,她疑惑的是这事为何会被旁人知晓还告诉了吴大人,这不像是司牧行事风格。
若不是司牧那孩子有意为之,只能说明,他身边有她人眼线。
老太太多少猜到了什么,让宫侍带话过去,既是告诉长皇子,这事她知道了,也是提醒长皇子,他身边许是有问题,没事莫要饮酒。
司牧不屑将目光放在后宫,可是相比前朝的虎狼朝臣,后宫的虫蚁若是不提防,咬人也疼。
御花园隔壁的琉笙苑中,太君后坐在正中间,皇上司芸跟长皇子司牧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其余的贵君跟君侍依次往下排。
太君后看着两个孩子开心极了,跟右边的司芸说,“听说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世家女都来了,你可得睁开眼睛,好好给你弟弟挑了如意妻主。”
先皇此生就娶了一位夫郎,那便是太君后。司牧司芸都是他生的,作为亲姐弟,长相差不多六分相似,都有一双遗传先皇的凤眼。
司芸也是双层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往上,只是她脸型比司牧稍微圆一下,弱化了凤眼的锐利,看着极为和善好相处,像是没脾气,“那是必然。”
她抬头跟对面的司牧说,“你待会儿自己选,无论选了谁,皇姐都给你做主。”
司牧端坐着,闻言笑着抬起下巴,眉眼弯弯,语气带着股小任性,“那皇姐定要说话算话,若是我有中意的妻主,我要皇姐为我赐婚。”
用来堵文臣的嘴。
他选的人,皇上赐的婚,群臣还有什么不满意?
至于他选的谁,答案不言而喻。
司芸笑,“好!”
时辰差不多了,有宫侍过来说群臣都到了。
太君后看向司芸下面坐着的柳贵君跟吴贵君,语气和蔼神色满意,“今日这场宫宴,是你两位哥哥帮忙操办,为了你的婚事,他们也费心不少。”
被点名的两人颔首,“都是应当的。”
“对对对,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君后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因后宫无人跟他争宠,活得简单自在没有操心事,显得整个人都很年轻,单看容貌,说他三十都有人信。
柳贵君轻声询问,“是否通知御膳房摆膳?”
提起用膳,太君后想起来了,他扬声喊来宫侍,“把我为牧儿煮的银耳莲子羹端来。”
他看向司牧,“你肠胃不好父亲都知道,待会儿宫宴指不定要饮酒,你先喝两口粥垫垫。”
司牧食欲一般,只端着琉璃碗小口抿。
太君后走过来,掏出巾帕轻轻擦拭司牧嘴角,动作温柔,带着宠爱,“牧儿好好选个妻主。你看你们姐弟和和气气的多好,哪里像外面传的那般难听不堪。”
司牧饱了。
他微微往后仰,浓密的眼睫落下,不动声色地躲开太君后的手顺势将碗放在宫侍的托盘上,端过茶盏漱口。
太君后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不由一怔,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正巧殿门口又有宫侍过来,只是这次是找长皇子。
司牧眼睛弯弯地看着太君后,“牧儿有事,先过去一步。”
出了琉笙苑的门,司牧脸色表情淡下来,掏出巾帕重新擦拭嘴角。
他往远处走了些,侧眸看向不知名的宫侍,“何事?”
话说出口的时候,司牧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不舒服,像是周遭的热意陡然放大,燥气穿过衣服钻进皮肤毛孔里。
司牧面色瞬间冷下来,宫侍还没开口,他便扭头跟身边的胭脂说,“去请御医,说我不舒服。”
胭脂一顿,见司牧脸色白里透粉,并不像难受的样子,但他毫不犹豫点头,“是。”
司牧脸色阴沉,周身气势外放,压的宫侍把头低下,丝毫不敢大口呼吸。
他本来是打算把这种东西用在谭橙身上的,结果反被别人用给了自己。
司牧下颚紧绷,粉润薄唇抿紧,额角慢慢渗出细密汗水。
热气缓慢上涌,让司牧本就粉面桃花的脸蛋微微变红,像是潮红由内往外层层晕染开,红的妖艳,红的荼蘼。
宫侍担忧地轻声询问,“长皇子,可要奴扶您去休息?”
“说,”司牧眼睫垂下,遮住眼底漫上来的湿润水汽,掌心里圆润的指甲掐着肉,稳住声音,“谁让你传的话?”
他现在谁都不能信,只能在这儿等胭脂回来。
宫侍立马道:“谭太傅让奴过来传话,让您‘今日不宜饮酒’。”
司牧微微一顿。
谭太傅。
司牧抿了抿唇,重新抬眸看向宫侍,“去找谭家长女,说本宫有要事要说。”
“是。”宫侍慌忙福礼退下,不敢耽误半分。
司牧还是头回这么狼狈,身上一阵黏腻燥意,小蚂蚁般啃噬他的脊骨,让那酥麻痒意顺着脊椎一路往上,侵蚀他的头脑,麻痹他的意识,屏蔽他的五感。
他所站的位置,正是从琉笙苑往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他若是在这儿失态……
尤其是琉笙苑跟御花园只有一门之隔,旁边院子里就是群臣。
司牧压下心头滔天杀意,意图挪步往旁边走。
奈何药力作用下,他四肢绵软,刚才注意力全放在手心的疼痛里,如今一迈腿,司牧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力气。
几乎在脚尖踏出去的那一刻,他便像踩空一般,小腿软绵,脚踝一崴,就这么往前跌倒在地上。
司牧狼狈地俯趴着,头低下,长发自背后披散遮着他的脸,让人看不见表情。
司牧指尖抠地,柔嫩的掌心擦在石子上,这会儿已经破皮泛红,隐隐有出血的迹象,脚踝被崴了一下,肿胀疼痛感在药力的作用都显得格外迟钝。
他说不出心中是怒是恨,他提防了所有人,刚才感觉不对劲的那一瞬间,他连最亲近的胭脂都怀疑了。
却下意识没往父君身上想。
是不敢想,不想想,还是……不愿意想。
司牧咬着唇,满腔血腥味让他原本迟钝的五感恢复些许。
他听到有脚步声停在面前,顿时心里一紧。
那一瞬间,司牧心悬在嗓子眼,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连贴身的中衣都浸湿了。
下一刻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音调平缓不疾不徐,带着些许关心,问他,“还能起来吗?需不需要我扶你?”
司牧用力抬头,满是朦胧雾气的眼睛里模模糊糊倒映着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
是谭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