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谭柚跟沈御医离开后,硃砂着人将热水送进来,胭脂挽起袖筒用襻膊绑着,浸湿毛巾给司牧擦洗身子。
司牧体虚,这会儿直接进浴桶里泡热水澡说不定会晕过去,只能先凑合擦擦。
“永乐宫那边如何?”司牧慢条斯理地拆开油皮纸,露出里面麦芽黄色的饴糖。
糖块在他裹着纱布的手心里握了好一会儿,如今散发着丝丝缕缕甜香,很是诱·人。
胭脂弯腰拧水,“说是一切如常。”
司牧眼睫落下,声音叹息,语气带着淡淡幽怨,“我不在,她们应该极其畅快。”
天色已经暗下来,勤政殿内早已掌灯,暖黄色光泽落在司牧白皙的身子上,像是黄昏时的光线沐浴着珍珠,散发着盈盈润光。
可惜本来完好的珍珠,因为跌倒身上磕的青一块紫一块,最严重的部位要数膝盖跟小腿。
胭脂看的心疼,比磕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尤其是他直起腰后看见司牧手里不知道打哪儿拿了块饴糖,剥开油纸正要往嘴里送,不由出声,“殿下,这糖?”
胭脂脸色认真,神情紧张,生怕再出半点差池。
“谭翰林给的。”司牧将糖放进嘴里,朝胭脂一笑,“无碍,这应该是她从太傅那儿得来的。”
胭脂这才松了口气。
谭太傅历经三朝,在司牧跟司芸年幼时曾担任过帝师,负责教导她们功课。若是谁表现的好,谭太傅就会像变戏法一样,从手心里变出一块糖来奖励她们。
从小到大,司牧得到的糖总是最多。
熟悉的甜香充斥着口腔,司牧才觉得嘴里喝完药的苦味慢慢淡去。
太傅自然是极好的,可惜老太太在官场多年,做事总是不偏不倚小心谨慎,甚至为了谭家,甘愿把独女外放它省做官历练,都不愿意将不争气的女儿留在京城享受她的庇荫。
对于司牧来说,谭太傅在他跟皇姐间不偏不倚圆滑中庸,那便还是有所偏倚。
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司牧从里间走出来。
硃砂已经等在外面,行礼说,“主子,‘老鼠’找到了。”
司牧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前脚他打算对谭橙用药,后脚就有人快他一步对他下手。他这殿内定是有了外心,将消息送了出去。
司牧洗漱的时候,把这事交给硃砂去办。短短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就被揪出来。
司牧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送过来的药膳,没有半分食欲,秀眉拧起,情绪也跟着低迷,有气无力地问,“可查清是谁的人?”
硃砂望向司牧苍白的脸色,低声道:“查清了,是太君后的人。”
司牧捏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
勤政殿被司牧管的很严,这些年后宫几位贵君跟君侍不是没有胆大包天想送人过来探听消息的,奈何勤政殿铁桶般滴水不漏,根本进不来。
若不是今天这事,硃砂可能还不会发现一直有老鼠藏在铁桶里面。
硃砂道:“对方是您刚搬来勤政殿时便在了,这些年都在跟太君后私下传递消息,只不过说的都是您的喜好跟平时日常,没有别的。”
司牧眼睫垂下,手指捏着勺柄轻轻搅拌碧青色碗里的药膳,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我真是要谢谢父君对我关心呢。”
他懒得自己吃,索性搁下勺子,昂脸看向胭脂。胭脂上前两步,端过药膳喂他。
“将人送去太君后殿内,其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司牧看着自己包裹着纱布的掌心,听着外面随风飘来的淡淡丝竹管弦声,垂眸笑,“你看,我还是太心软了。”
胭脂跟硃砂低头不敢说话。
永乐宫的宫宴到戌时才结束,本该是以长皇子为主角的选驸马宫宴,结果因为小插曲,变成了君臣同乐局。
司牧不在,群臣放松,跟皇上司芸尽情讨论诗词乐章,根本无须顾及君臣身份,你来我往,场面极度融洽。
没有政事,没有长皇子,这简直是神仙宴会。
不仅大臣们开心,后宫气氛也很愉快。
今日司牧不在,后宫诸位只要拜过太君后跟两位贵君就行,而不是先拜一个未出阁的小舅子。
太君后端坐在皇帝身侧,柳贵君跟赵贵君挨着他往下排,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太君后心想:你看,没有牧儿后宫前朝也是一样和谐,牧儿到底操的什么心呢。倒不如把权力交出去,好好选个妻主嫁了该多好。
因着心情好,太君后饮了些果酒,宴会还没散便回去休息了。
宫侍本想将长皇子送了个人过来的事情告诉太君后,奈何太君后今天心情大起大落精神消耗过多,洗漱完什么都不想听便直接睡下。
宫侍不敢忤逆,只得将人先带下去,等明早再讲。
太君后饮了酒,柳贵君跟吴贵君也一样。
两人手拉手往后宫走,亲哥俩似的。
吴贵君喝的脸色微红,憨笑着道:“痛快,今晚真是痛快。”
今晚宴上司牧不在,有那么一瞬间吴贵君觉得他才是后宫之主,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很难不让人着迷。
他现在算是懂了司牧死攥着权力的原因了,任谁尝试过这种滋味都不会放手。
吴贵君今天下午因为小皇女司桉桉身体不适没能去琉笙苑,自然错了不少场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晚上的好心情。
柳贵君笑着戳他额头,嗔道:“你喝多了。”
“喝多才痛快。”吴贵君走路已经开始横着飘了。好在身边宫侍及时将他扶住,不然很难保证吴贵君会不会因为醉酒走进池塘里。
吴贵君被扶回熙和宫,独留柳贵君吹着小夜风带人缓慢往前走。
他也有些微醺,只不过却没醉。柳贵君很清醒,就因为清醒才更能体验到没有司牧是多么的畅快自由。
后宫中,太君后是个蠢的,因为先皇没有其他男人,他独宠多年被养的过于单纯,根本没经历过争斗,不知道为了权力人心能有多险恶肮脏。
太君后想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司芸跟司牧、司牧跟他们能好好相处便好。
可这份奢想放在寻常有点小钱的人家都难以实现,何况司家拥有的是整个天下这份大产业,怎么可能不争的头破血流。
像是刚才,若不是忌惮司牧在,吴贵君就会因为醉酒意外落水身亡,他那四岁的小皇女司桉桉能不能出生长大都很难说。
可惜太君后不懂,吴贵君也不懂。
他们都觉得司牧掌权妨碍了他们,柳贵君更是如此想法。他比谁都希望司牧将权力交出来,只要交出来,不管谁握着,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中,没人能压制的了他。
想到这儿柳贵君就是一阵叹息。
若是今日事成了多好,司牧颜面扫地,有辱皇家体面,他便可以以此为由逼司牧交权。一个没了贞洁的长皇子,还有何颜面留在宫里?
说到底还是太君后无用,找的程平妤也不行。
柳贵君觉得自己还是太小心仔细了,要不是怕司牧发现,他完全可以插手,直接找个侍卫强了司牧。
就在琉笙苑,就在那路上。
前方寝殿到了,柳贵君从灯光微暗的路上走出来,站在明亮的宫灯下,缓慢吐出一口浊气。
只是,今天这殿内怎么这么亮?
柳贵君抬脚上台阶,“怎么点了这么些灯?”
宫侍守在殿门两侧,低头不敢吭声。
柳贵君觉得怪怪的,端着两只手站在殿门口,由着身边贴身宫侍将门打开。
殿内空荡荡,并没有人。
柳贵君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司牧来了。
可笑,司牧就是再强悍左右不过一男子,被亲爹用那样的手段算计,这会儿就是能爬起来估计也没心思过问其他事情,而且今天这事跟他柳贵君有什么关系?
柳贵君嘴角挂着笑抬脚迈入殿内,随后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司牧坐在他殿内桌边,单手托腮,另只手把玩着一只白玉茶盏,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贵君回来了?”司牧口吻抱怨,“我都在这儿等一炷香了。”
柳贵君在看见司牧的那一刻,心脏吓得险些停跳,笑容僵在脸上,饶是最能做表面功夫的他,一时间都没能控制好面部表情。
宛如见到的不是司牧,而是什么恶鬼一般。
柳贵君掐着掌心,脸上重新挂上关心的神色,“殿下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事,应该及早让人去叫我,便省的在这儿等了。”
“来人,”柳贵君作势往门口喊,“殿下来了怎么还不上茶。”
司牧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面前的另一只白玉杯,“茶水已经准备好了。”
司牧食指勾着把玩的白玉杯,轻轻晃动,“我的这杯喝完了,剩下这杯是留给贵君解酒的。”
他单手托腮,“快喝了吧。”
明明是仲夏五月的天气,柳贵君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