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一直沉默不语的木公子低下头,有几分赦然。
“既然莫安慕名前来想看你解棋,那你就陪着他,好好解给他瞧瞧。”
“阿爹!”木公子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抱怨,明知道他棋艺不精,还让他解给人看,这不是让他丢人吗?
此时的莫安生,若还不明白这里面有不妥,就不是莫安生了。
她走到棋桌旁,施施然坐下,微笑道:“木公子,可否愿意与在下来一局?”
“你…不是说一窍不通吗?”木公子十分不解。
“无妨。”莫安生伸出一支手,“木公子,请。”
木公子看了他阿爹木先生一眼,迟疑片刻,抬脚走到石桌旁,“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长袍一撂,十分随性地往石凳上一坐,“莫公子来者是客,请先行,请问莫公子执白棋还是黑棋?”
一旁未曾离去的木先生,心里猛然生出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这儿子,不是他自夸,除了棋艺略差强人意外,其余琴、书、画、谋略、心机,无一不得他真传。
而所谓棋差强人意,也只是针对其他才能而言,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不知高明多少,现在这小子居然要跟他挑战?
莫安生微微一笑,“不忙,先听在下讲讲规则。”
“规则?”木公子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不是稚子初次下棋,还用讲规则?
“对,规则,就是这样的…”莫安生边下边示范,“谁先下到形成五子连成一线,谁就赢。”
“这…”木公子有些犹豫。
“木公子,太过简单了是吧?”莫安生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道:“木公子,凡事不可光看表面!
俗语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又有看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之说,意思都是说,要亲自体验试验过,才知其中奥妙。”
木公子神情微变,肃然道:“莫公子说得对,是在下肤浅了。”
“三局两胜可好?”
“好。”
“那在下先行了。”
“请。”
莫安生的五子棋水平不算高明,但五子棋一向先行必胜,而木公子又是初次接触,第一局,仅管木公子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还是很快就落败了。
第二局,聪明的木公子逐渐掌握了部分技巧,作为初学者,其进步之快,让莫安生叹为观止。
两人僵持了许久后,还是莫安生五子先行连成一线,占了上风,取得了第二局的胜利。
落败后的木公子,神情既沮丧,又有些兴奋,想不到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五子棋,居然也有许多巧妙在其中。
这莫安说得没错,果真是凡事必须要亲自试验过一番,才知其中奥妙!
两局落定,第三局已无须再下,莫安生拱手道:“木公子,承让!”
木公子面上露出笑容,对于刚刚的落败丝毫不放在心上,端的是有气度,“莫公子棋艺不凡,在下佩服。”
站着看了一会的木先生,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却没有出声。
莫安生与木公子下此五子棋,本就是为了吸引木先生的视线,因而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木先生面上轻微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过莫安生的眼睛。
莫安生站起身,对着木先生一行礼,“先生,刚刚学生献丑了。”
木先生似乎哼了一声,没有出声。
莫安生继续笑眯眯道:“先生,不知您对刚才的五子棋,可否给些指点意见?”
“有些小聪明。”木先生似乎不愿多说。
“那先生可否亲自赐教,与学生对上一局?”
一旁的木公子听得心里暗暗咋舌,他阿爹的棋艺水平,他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虽说这五子棋有些新奇,可也不过是新奇而已,摸清门道后,很快便能上手。
莫安之所以能胜他,不过如同他阿爹说的那般,有点小聪明,取巧而已。
以他阿爹的水平两局过后定已看清了门道,可现在这莫安居然想挑战他阿爹,也不知是大胆还是无知!
木先生似乎也被莫安生的大胆无畏给惊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如水般的压迫感顿时涌向莫安生,她凝眸回望着他,淡定自若,轻轻浅笑,恭敬却不谦卑。
有点意思!木先生心里赞了一声,“既然你诚心请教,那老夫今日就奉陪,同你玩上一局。”
说的是玩,而不是对,玩虽有输赢也无输赢,不过当作是一场游戏。
这木先生看来是不想以大欺小。
“谢先生。”莫安生一行礼,“先生请坐。”
木先生嗯了一声,走到原本木公子坐的石凳上坐下。
莫安生见木先生坐下后,才跟着坐下,她边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归位,边道:“开始前,学生要先讲讲规则。”
又讲?不只木公子和小胖子诧异,连木先生心里都有几分诧异。
不过这次,大家都很聪明地没有问出口。
“这次学生想和先生下的,不是五子棋,而是跳棋。”
木先生眉轻扬,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反对。
莫安生一边摆着阵,一边状似随意道:“想必先生和木公子都很好奇,为何学生又改变了玩法?莫不是想赢想疯了?
学生可以实在的说,学生确是想赢!棋盘为天下,棋子为兵卒,学生不愿入别人的局,成为其中苦苦挣扎的兵卒。
所以干脆自行创局,让别人成为学生棋盘上的兵卒!学生家乡有句俗话,我的地盘我作主!
既然这棋盘由学生作主,自然得按学生的规矩来,这样学生才会有胜算。”
一旁的木公子始终年轻,听得此话后,情绪激荡,面色大变。
木先生淡淡接话,“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这围棋的规矩,早已形成,哪能由你说变就变?”
莫安生微笑回道:“什么是是,什么是非?这世上从来只有成王败寇,胜者为王!所谓的事实从来就不是真相,而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史书。
别说千百年,短短几年或者数十年后,曾经的过往,人们能知道的只有史书,谁还会在意当初的事非曲直?
就算在意,所有的真想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留给后人的,除了史书,最多也只剩下传说,哪来的黑白公道?”
木先生眼眸微微下垂,也不知是在掩饰心中的震撼还是怎的,半晌后才道:
“今日你与老夫对棋,才有你自己创局的机会,但若和他人,哪会有这样的机会放在你面前?”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学生心中既然打定了要创新局的想法,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去实现。”
此时棋局已摆好,莫安生执起一颗白棋,言笑晏晏,“连木先生都能入得了学生的局,何愁他人?
只是学生一人能力有限,若想布个更大的局,定需要有人协助才行。”
说完,便先行了一步。
木先生执起一颗黑棋,“即便入了别人的局,只要有能力,同样有破解的可能;
即使引别人入了局,如若能力不够,最终困住的也可能是自己。”
“先生说的是!”莫安生快速走了一步,抬头微笑以对,“不知木先生可否愿意入局?”
木先生似在思索莫安生的话,又似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过了片刻后才道:“先下完这盘棋。”
“是,先生!”
之后,两人不再言语,一个精通棋道,虽是新手很快就掌握了其中奥妙。
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现代玩了无数次的跳棋,一步一步皆了然于心,渐渐的虽然优势不再明显,还是略占上风。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结束。
莫安生小胜。
结束后,莫安生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起身,向木先生父子告辞,“木先生,木公子,打扰两位许久,学生深感抱歉,先告退了。”
因肚子饿得满脸哀怨的小胖子,听至此话,精神一振,“木先生,木公子,告辞!”
两人转身向门外走去,快到竹门的时候,身后响起木先生醇厚的声音:
“老夫与几好友约在五月,星云国钱陵城相见,若有缘,再见。”
莫安生心中一喜,回头向木先生重新施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阿爹…”木公子神情复杂地看着木先生。
“然儿你是想问,为何爹明明早已立志不问世事,今日为何会因为一小儿改变主意?”
木公子没有出声,面上神情却再明显不过。
“阿爹同你这般大的时候,师从当时五国第一人诸葛空,原本一心想做出一番作为。
当时恰逢五国大乱初始,诸葛先生认为五国战乱起得蹊跷,却苦无证据,只得亲自去各国,面见各国帝王。
游说其莫要被有心人挑起战争,害得民不聊生,而让人渔翁得利。
结果某一日诸葛先生突然被一群黑衣人围攻,重伤不治,更验证了诸葛先生的推断:五国之乱是有人故意推动的,其目的却不可知。
先生临死前,叮嘱阿爹,道阿爹一人势单力薄,而策划这五国之乱的人,必定非常人,让阿爹莫要以卵击石。
不如先退出这尘世,隐于山林之间,暂且做个逍遥快活人!等到时机到了,再出山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阿爹当时因为先生之死,心灰意冷,于是便遵了先生的遗愿,过起了隐居山林的生活,这一过,就是二十年。”
木先生叹口气,“阿爹今年才三十六,正是立业的大好时机,又有满腹才华,就这样虚度年华,阿爹,也会心有不甘啊!然儿你,又甘心吗?
更何况,先生待阿爹恩重如山,若不能再有生之年查出当年五国之乱的罪魁祸首,替先生报仇,以后阿爹去了九泉,也无颜去见先生一面。”
木公子正值年少,哪个少年心中没有建功立业的梦想?只是一直以来受他爹的言行影响,不敢说出心中所想而已。
如今阿爹要出山,木公子心中自是大喜,面上却强抑住激动的心情:
“不过,阿爹,您为何会认为刚刚那个名唤莫安的少年,就是您出山的时机?”
“阿爹现在并没有认为是他,只是他的一席言谈,打动了阿爹的心而已。”木先生道:“至于日后是不是他,还得看他真正的能耐。”
也对!今日那少年不过是取巧胜了他父子而已,若再来一次,他定会毫无胜算!
可是,木公子心中突然又生出另一种想法,假如再来一次,那少年会不会又想些奇怪的规则来玩,还是会胜了他父子呢?
木公子将莫安生的言论仔细想了想,发觉如果他若想赢,还真是有可能。
他的唇边忍不住露出淡淡笑容,那个少年,还真是有趣得紧!
这边莫安生和小胖子出来后,心里喜滋滋的。
在这陈关镇这几天可真不是白待的,得了几千亩良田,一万两白银不说,还得了程天和,木先生父子。
莫安生似乎对于木先生父子愿不愿帮她做事,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对于她来说,只要她想,她就会竭尽全力去做到。
晚膳是在村长家里吃的,程天和介绍莫安生时,说她是这块地的主人莫老爷家的亲戚,明日同他一起离去。
荷花村的人,对那位突然出现的莫老爷十分感激。
只是莫老爷已走,便将这份感激转移到了莫安生小胖子二人身上,殷勤得莫安生心中直呼受不了。
晚膳过后,趁着程天和回家打包的时候,村长将莫安生叫到一旁,将程天和与朱大牛二人,在莫安生面前狠狠夸了一番。
莫安生也因此知道了两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大牛那孩子,别看他样子生得吓人,心地可好了,这村里老老少少,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只要你让他吃饱了,有地方睡,什么粗活累活重活,通通可以让他去做,保证没有任何怨言。至于天和…”
村长叹口气,“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本来不是咱们荷花村的人,四年前带着病重的老爹,来到陈关镇。
因为无钱医治,老夫当时恰好去镇上,看到后一时心软,便带了他们回荷花村。
没多久他爹就去世了,村里人便合伙帮他将程老爹下了葬,于是他便留在了这荷花村。”
莫安生心一动,“程老爹当初为何会得病?”
“听说他们本来是去京城投靠一亲戚,结果那亲戚嫌贫爱富。
把他们赶走不说,还大大羞辱了一番,程老爹怒气攻心之下,才得了重病。”
看来那小子卖身葬父时说的那些话,也不全是假的。
村长继续道:“天和那孩子聪明机灵,就是心性有些跳脱,不好管教,但性子不坏,绝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若日后有什么言行上得罪了莫老爷,还请莫公子替他多多美言几句。”
“放心吧,村长,在下记住了。”
两人交谈一阵后,莫安生便借口要回客栈打包行李为由,带着小胖子趁着天未黑,回了陈关镇。
晚上走了太久路的莫安生回来后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响起程天和的敲门声,“莫公子!”
莫安生这才醒过来,依头检查了一下身上衣物,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的程天和一楞之下,立马拱手道:“对不住,公子,在下敲错门了!”
心里却直嘀咕,刚刚来的时候,碰到去用早膳的小胖子,他说莫公子在天字一号房,为了怕记错,还特意问了一下掌柜的。
掌柜的明明也说是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可开门的,偏偏是个陌生的俊秀小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程天和边嘀咕边转身就要走,弄得莫安生一头雾水,“程天和,你干什么?”
话音一出,不仅程天和吓一跳,莫安生自己也吓一跳。
这声音…她赶紧地转身朝房内跑去,在行李堆中寻找镜子。
听到唤他名字的程天和完全呆滞了,刚刚那小子唤他名字的语气明明很熟,可那样子和声音,他敢肯定他没有见过!
莫安生行李不多,很快就翻到了镜子。
她深吸口气,将镜子拿起,举到眼前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哎哟,妈呀,又变脸了!
她左照照右照照,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使劲捏捏自己有些肉肉的脸,又不习惯了。
原来莫安生的样子,变是变回来了,却比原来圆润了不少。
巴掌大的小脸水嫩圆润了不少,已开始有了少女的样子。
看来毒医杨的药丸,还真是挺有作用的,这吃了不到一个月,已经同先前大不相同了。
变回来了是好事,莫安生也不用再担心不知哪天突然药效没了,吓坏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