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难得的笑了:“若我死在这一刻,人生就完美了。”
“我不介意送你一程。”沈妙言声音淡淡。
薛远噎了下。
夜深了,薛远却还不肯走,命心腹之人把书案搬过来,就在沈妙言不远处处理大理寺的卷宗。
沈妙言暗暗盘算着她的逃亡计划,想了许久直到脑袋都疼了,于是又转向薛远。
他手边待处理的卷宗高达一尺厚,看着颇有些吓人。
她看了会儿,随口道:“你们大理寺断案,都是怎么断的啊?”
薛远没料到她竟然主动与他搭话,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认真道:“自然是秉公断案。”
沈妙言打量了他几眼,笑了笑,“那我且问你,若有一位貌美的世家小姐,爱上了寒门书生,可这位小姐却又被一名权贵子弟看中,那权贵子弟为了夺爱,生生打死了寒门书生。这案,该如何判?”
薛远连头也没抬,重复了前一句:“秉公断案。”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若那权贵子弟的父亲在朝中一手遮天,以你的官位威胁你,你又当如何?”
薛远搁下笔,淡如远山的眉微微蹙起,“昔日,齐国大臣崔杼弑君,齐太史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恼羞成怒,杀了这位太史。太史的两个弟弟,太史仲和太史叔也如实记载,于是都被崔杼杀了。”
“他告诉太史第三个弟弟太史季,‘你三个哥哥都死了,难道你不怕死吗?还是按我的要求,把国君写成暴病而亡吧’。太史季正色,‘据事直书,是史官之职,失职求生,不如去死。’”
沈妙言微微挑眉。
薛远淡淡道:“我的职责是断案,只讲究一个公道。至于其他,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薛大人倒是耿直……”沈妙言冷笑,“只是你若真有这般忠义,又为何会帮着你妹妹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其实她对薛远两袖清风之名素有耳闻,只是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男人,居然会为了得到她,而与薛宝璋联手使出那种卑鄙手段。
烛火细微的噼啪声中,薛远缓慢地抚平卷宗的褶皱,极其小心地把它们放到桌案一角。
他沉吟许久,似是终于想清楚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抬起眼帘,凝望床上的女子:“沈妙言,你是我此生的意外。”
沈妙言嗤笑,“薛大人好深情的一张嘴。”
薛远并未被她激怒,语气仍旧清淡悠远:“稚童时,年幼无知,只道这世上清官威风,能为百姓做主,能用明理替天行道。少年时,游学四方,见识了人心险恶后才明白清官并非谁都能做。如今人近而立之年,虽壮志依旧,却渴盼身边有一红颜知己,能理解我想做什么,能支持我所有的选择。”
他的眼神很遥远,盛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他的抱负,他的爱情,他的家族,他的未来……
沈妙言一时间,无话可说。
薛远坐在桌案后,那张年轻的俊脸半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令人看不清他究竟是哭还是笑。
“沈妙言,若当初我不曾在薛府遇见你,我大约会娶一位安分守己、贤良淑德的世家贵女,与普通男人一样,度过余生。可怎么办呢,上苍偏偏叫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