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岑寸碧03
烤鱼?
谢元璟怔在原地, 久久未曾动弹,看起来像是又被过往的回忆抓住。
见他如此,艾吃鱼便后悔了, 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怎还能像以前那样使唤谢元璟干活。
想想那二十年真的很短,谢元璟应该更习惯当一个高高在上, 受人尊敬的道君,而非围着师尊打转的小徒弟。
“罢了,我不想吃鱼了。”艾吃鱼摆手, 说道, “舟车劳顿, 我先去歇息,你自去忙吧”
他转身进了屋, 熟悉的身形死死印刻在谢元璟的眼眸中。
为何不想吃了?
想吃鱼,但又不想吃他做的。如同今日上山,特意叫扶摇子吩咐其他的弟子去招呼他,只想离他远些是么?
谢元璟沉声:“告辞。”
艾吃鱼回过头,那人留下冷冰冰的两个字, 果真走了。
他变成猫,到处看看这座漂亮却稍显冷清的小院,每一处都感觉很喜欢,非常适合居住哎。
真的是谢元璟那个顽石住的地方么!
艾吃鱼跑去扒拉开各种抽屉柜子, 果然发现了属于谢元璟的东西,对方又像从前那样, 把他带到属于自己的院子。
矛盾, 别扭, 他们都一样。
说是清修, 艾吃鱼哪能忍得了有热闹不瞧,他要去主峰看看太上天宫这群天之骄子,平日里都是怎么修炼的?
“师弟!”长陵见艾吃鱼好好的,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昨夜住得还好吗?玄檀师兄把你安排在何处?”
“好像是他自个的院子。”艾吃鱼也不确定,便问长陵,“你玄檀师兄平日住在何处?”
长陵愣了好久回神:“什么?”
不太可能,玄檀师兄那性子,离群索居,喜欢清静,不可能给自己弄一个住客。
“你应该弄错了,玄檀师兄住在西边最远的那个山峰。”
艾吃鱼顺着长陵的手指望去,那没错呀,就是那儿。
“哦。”但艾吃鱼也不去揭露。
他说明自己的来意,长陵将他领到弟子们的书房中,现在是讲书时间。
太上天宫的弟子们不仅要学习功法,亦要学习知识。
掌门师叔说过:“先学习如何为人,再学习如何为强者。”
“先生快讲完了,接下来学功法,玄檀师兄应该会来。”长陵说道。
目前长陵和艾吃鱼坐在一张案几边说话,毕竟掌门师叔吩咐过,叫他好好招呼,昨日不慎被玄檀师兄截胡,他今日要好好表现。
不全是因为艾吃鱼受掌门师叔重视,就算没有这些原因,长陵也对艾吃鱼很有好感。
“哦,他还兼职当先生?”艾吃鱼觉得惊奇且感慨,一转眼,昔日顽固不化的徒弟,如今也成了别人的先生。
“哪里呀,其实是掌门师叔强迫他的。”长陵笑道,“不过玄檀师兄教得很好,答应的事情他会做到的。”
二人窃窃私语着,在背后议论人,忽然书房变得死寂,艾吃鱼抬头看,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室内,仿佛带起一阵风。
来人面容冷峻,因面对着弟子,身上自有一股威严,原来他在学生面前是这样的。
忽然,对方好似发现了书房里的两位不速之客,立刻冷冷地投来目光,似乎在质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艾吃鱼无端地一心虚,低下头去,却依稀记起刚才的印象,感觉谢元璟状态略差,好似练功出了岔子那种结果。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已不再关注这边,而他刚才并没看错,谢元璟的确就是状态不佳。
“师弟,不如我们悄悄溜走,玄檀师兄的眼神好吓人。”长陵一直想
问,“你与他是不是有过节?”
艾吃鱼大惊:“嗯?”这是哪来的推论!
长陵无声指指外头,出、去、再、说。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小动作频繁。期间又挨了谢元璟数道眼锋,均是冷彻心扉。
艾吃鱼心中发毛,便跟着长陵蹑手蹑脚出了大书房。
二人跑了很远,跑到崖边的迎客松下才松了口气。
“师弟,你以后还是不要出现在玄檀师兄面前,最好住所也换一处。”长陵好心告诫艾吃鱼,“不是我背后说玄檀师兄的坏话,事实便是如此,跟他有过节的人……”
长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暗示艾吃鱼:“懂了吧?”
玄檀师兄睚眦必报,这是整个中洲的共识,他成道之后那几年,杀了多少人,整个中洲人人自危,就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而死去的人,连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忌讳都不知晓。
艾吃鱼攥紧手指:“应当不至于。”
长陵:“你说说看?”
“……”艾吃鱼回忆了一下,很艰难地开口:“印象深刻的便是,当年他没成道时,我对他非打即骂。”
“啊?”长陵满脸写着完了,师弟估计不能活着离开太上天宫了。
“曾经一脚踹向他心窝,他当场吐血……”艾吃鱼又想起来点。
“?”长陵疯了,他要离这个人远点,以免玄檀师兄清算!!
“我还剪碎他为心上人做的东西,他当场怒急攻心,晕死过去。”艾吃鱼心想,我真的会被复仇吗?
他也很害怕。
“长陵道友?”一抬头,长陵道友呢?
长陵已经躲到树后面了,呜呜呜,他要跟师弟划清界线。
要去跟玄檀师兄道歉,是他年少无知,他马上就站队!
“长陵道友,我真的会被报仇吗?”
“你说呢!”
艾吃鱼不是很相信,他觉得自己还能够再抢救一下。
“你别害怕,他有事会冲着我来,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长陵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从来不主动寻他的玄檀师兄,下学后就来找他切磋剑法。
跟一个大成者切磋剑法,他拿头去切磋?
“玄檀师兄,有话好好说。”长陵带着哭腔道,“若是早知你们的恩怨纠葛,我根本就不会掺一脚,是我愚钝蒙昧,师兄放过我。”
谢元璟讶然,随后收了剑,淡声:“他都跟你说了?”
长陵惊恐点头,随后觉得自己还应当说点什么:“那个,他的确不该,师兄若是恨他也情有可原,不过艾师弟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他很单纯。”
“我知晓。”对方只是单纯地不喜他,谢元璟没了找长陵不痛快的心情,亦不欲多说,离开前提醒长陵一句话,“你不该唤他师弟,他的辈分比你高。”
“啊?”长陵自是想不明白,为何艾师弟的辈分比自己高,哪怕对方拜掌门师叔为师,那也比他晚入门,是他师弟没错。
他对艾师弟颇有好感,当即传信告诉艾师弟:“方才玄檀师兄提剑来找我切磋,差点没一剑劈了我,你小心些。说不定他接下来就会去找你。”
“多谢长陵道友提醒。”艾吃鱼警惕地在院子里等着。
反正他变成猫躲在暗处,若是谢元璟果真提剑来报仇,他撒腿就跑!
结果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等到艾吃鱼窝在那里睡着,谢元璟也没有来。
难道是自作多情?
艾吃鱼半夜醒过来,揣着手在角落里沉思,忽然,他敏锐的耳朵动了动,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此非重点,最重要的是空气中还
有烤鱼的香味。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这股味道艾吃鱼万般熟悉,他以前经常吃,自从去了西方就不曾吃过。
艾吃鱼:他想下毒?
猫猫爬出来,躲到门边,从门缝里看人。
夜黑风高,前徒弟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用布盖着艾吃鱼最爱的烤鱼,然后放到门前。
笃笃。
对方抬手敲了两下门,继而退后两步,似乎想走,又犹豫着想等他出来收了鱼再走。
如果没有长陵的提醒,艾吃鱼当场就扑过去大快朵颐,可是结合实际情况来看,这鱼有毒。
艾吃鱼:休想我上钩。
白天在大书房还用眼刀子冷飕飕地剐他,晚上又来送鱼,谁信呀?
反正艾吃鱼不信。
他坚决不出去。
谢元璟分明看到了门后的身影,圆乎乎的一坨靠在那里,但对方无动于衷,并不想出来见他。
他也不想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像昨夜在百里之外那样,放纵地说着胡话,一些不堪入耳的胡话。
莫说师尊听了会厌烦,谢元璟清醒过来自己想起,也厌烦自己。
儿女情长,有甚意思?
但他真的难以控制,得知师尊来了太上天宫,他心中的欣喜若狂,根本骗不了人,他巴不得立刻见到师尊。
所以谢元璟去山门处截人,卑鄙地将师尊带回自己的小院,恨不得让师尊一辈子住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了。
“……”站在门前等候的道君,步伐踉跄,以手撑住廊下的立柱,似乎被自己心中的魔吓到。
他脸色难看,心神不宁。
艾吃鱼透过门缝,看见了谢元璟的异样表现,确定对方果真状态不妙,好像是练功出了岔子。
但怎会如此。
谢元璟不是大成了么?
他终究是担心对方,用爪子扒拉开门,挤了一个脑袋出去。
“喂?”好吓人呀,境界出了问题还不赶紧去闭关修炼,还惦记着给他下毒作甚?
闻声,谢元璟抬头看过来,他那冷峻凌厉的脸庞在月光下密汗淋漓,眼眸沉如深渊,不过在对上艾吃鱼双眸的瞬间,便化为一池春水,喃喃:“师尊。”
艾吃鱼耳朵抖抖抖抖抖。
要命嘞,谢元璟又喊他师尊了!!
艾吃鱼:他肯定是想骗我吃鱼。
谢元璟全身的痛,见到师尊原型的瞬间,仿佛得到治愈了一般,烟消云散。
他完全忘了自己是玄檀道君,忘了无情道,忘了外头的纷纷扰扰,他只是谢元璟,给师尊当人形座椅的谢元璟。
“你那日说想吃烤鱼,弟子给你送来了。”他低眉顺眼,向前几步,提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又向前几步。
“……”艾吃鱼咽了咽口水,不是嘴馋,而是害怕,他猜中了剧情怎么办?
“你怎的不吃?”师尊个子太低了,谢元璟施施然跪下去说话,这个举动他已经百年没有做过,却半点都不生疏,仿佛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只等着师尊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凉了不好吃吧?”艾吃鱼用爪子捂住嘴,他不吃烤毒鱼!
同时感觉这个谢元璟不正常,明明白天不是这样的。
艾吃鱼略回忆白天的玄檀道君,在学生面前威严冷傲,看他和长陵也毫无温度,如果眼锋能杀人,他们已惨死在对方的眼锋之下。
如今跪在身前青年,把一身外露的锋芒都收起,温顺得好像不似一位得道剑修,而是邻家大哥。
他做了烤鱼来请自己品尝。
“你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艾吃鱼小心翼翼。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对方有事。
谢元璟蹙眉,否认道:“没有出岔子,师尊莫要转移话题。”烤鱼凉了不是理由,只要有烤鱼吃,师尊不会在乎凉还是热。
师尊的猫舌头最怕热了,眼下的温度刚刚好。
“若不是出了岔子,你为何白天夜晚两个样?还不快点知会扶摇子前辈一声,让他瞧瞧你怎么了。”艾吃鱼急道。
“师尊担心我么?”谢元璟将篮子往前送了送,“那你吃一条烤鱼。”
艾吃鱼立刻收回一半脑袋,躲到门后:“那……那又不至于,我已经改吃素了。”
谢元璟久久无言,忽然落寞地道:“我知晓,只是不死心。”
闻言,艾吃鱼心里一咯噔,弱弱地问:“什么不死心?”
这人都修了无情道了,难道还有那种心思吗?
“没什么。”谢元璟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闭上嘴。
“元璟,难道……你还喜欢我?”艾吃鱼迟疑地问,应该不可能。
“不喜欢。”谢元璟面色骤变,仓皇地说,“你入了佛门,自然不会吃我做的烤鱼,是我唐突了,告辞。”
“哎……”艾吃鱼无奈,想昭告天下,他没入佛门啊,他真的不是和尚。
经过这一夜的交流,艾吃鱼萌生念头,要不明日去找谢元璟谈谈。
他真觉得对方的境界有些问题。
次日,艾吃鱼在弟子们练剑的后山,远远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这么一瞧之下,那种割裂的感觉便又来了。
笔直站在那里指点弟子们练剑的玄檀道君,哪里还有昨晚的低眉顺眼,分明像一把利剑,靠近便能割的人皮肤生疼。
后来对方发现他的存在,淡淡一瞥,再无别的表示,大抵就跟看他旁边那棵树没有什么不同。
艾吃鱼:怪哉!
若非有正事,艾吃鱼悄悄就走了,他终究放不下,便还是在旁边等候。
谢元璟那边事了,打路上经过,艾吃鱼伸手拦截,他漠然视之:“何事?”
艾吃鱼左右看看:“这里人这么多,你确定要在这里谈我们的事?”
那些弟子早已竖起耳朵,视线不停往这边瞟呢。
这位长得叫人不好意思正视的道友是谁呀?
听闻是掌门的贵客,身份超然,并且胆子极大,竟然敢拦玄檀师叔的去路!
是个狠角色。
难道不知玄檀师叔的江湖传言,一剑一个剑宗掌门,快狠准好比切萝卜!
艾萝卜:“不若去你现在住的院子谈谈?”
“不必了。”白日毫无温度的谢元璟,冷眼扫视一圈周围,“他们不敢偷听。”
此话一出,方圆十里的弟子走得干干净净,果真没有人敢偷听半句。
艾吃鱼砸舌,想说你在太上天宫混得真不错。
但他没忘了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元璟,昨夜给我送烤鱼的是你,还是我的幻觉?你可以帮我解答这个问题吗?”
面对艾吃鱼的询问,谢元璟本能地想回避,但对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只得压下心中无奈,颔首:“是我。”
谢元璟其实不想跟艾吃鱼见上,夜晚是他忍不住,是他默认给自己的放纵,但白日里还是尽量避免,不然,他总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